苏公拈须叹息,道:“原来如此。却不知他写错甚字?”郭遘叹道:“他以李太白《古风》起首,诗为: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曙。”苏公闻听,不由一愣,惊道:“你道甚么?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曙?不知是哪个曙字?莫不是写成了东方明也之曙?”郭遘淡然笑道:“苏大人熟知李太白诗文,郭某话语方出口,便已省得了其中谬误。他正是将‘一朝开光曜’写成了‘一朝开光曙’!一字之差,何其可怕。”
苏公叹道:“如此说来,多亏得我神宗皇帝宽仁大度,体恤万民,否则便没有今日的叶来风了。”郭遘叹道:“苏大人说的是,亏得皇上开恩,饶了叶来风性命,但罢除了他的考籍,今生不得再考。叶来风无奈,自此死了仕途之心,接了父亲衣钵,重又做起了花灯行当。今细想来,分明是天意如此。若非如此,叶氏花灯又怎能得以传世?”
苏公拈须笑道:“果真是冥冥天意。如同苏某,若没有乌台诗案,又怎会来黄州?若不来黄州,又怎生识得黄州诸位好友?”郭遘笑道:“这便是你我的缘分。”苏公爽朗大笑。
二人多日未见,颇多话语,不知不觉间到了申牌时分,苏公急忙起身告辞。郭遘再三挽留。苏公恐家人担心,不便留宿。郭遘无奈,只得送苏公走了,临出门时,塞与苏公一个小木匣,匣内有一支人参,说是送与夫人补身之用。苏公怎肯收纳,郭遘好说歹说,苏公只得收下。
别了郭遘,苏公一时心血来潮,竟自北城门出城,欲绕道回东山坡。听人说过,北城门有条马道通东山坡,只是从没有走过。苏公便依着马道,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到得一片树林旁,只见得一条石子小道曲曲折折,通入树林深处,那树林深处隐有一处屋院。苏公甚是好奇,入得林中,探头察看,只见得那院门匾额书有三字“雨沉庵”。
苏公喃喃道:“不想这里兀自有个庵院,但有机缘,定要前去拜访一番。”
正嘀咕时,见得那庵门开启,一个人自门后闪身出来。苏公急忙退出树林,立在路旁。不多时,见得那人近来,偏头望去,竟是个男子。那男子约莫四十岁,着一件黑衣锦袍,头戴高巾,浓眉大眼,留三捋胡须,行路稳重。那男子早已望见苏公,颇有些惶恐,眉目间竟满是警惕之情。与苏公擦身过后,往黄州北城方向去了,行不多远,兀自两次回过头来,张望苏公。
苏公心中诧异:这男子行色颇有些可疑,不知与那雨沉庵的尼姑有甚勾当?
苏公复又前行,又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到得东山坡下,此时刻,天色大暗。但见得坡上挑着一盏灯笼,灯笼左右摇晃,想必是有一个人把持着。待乜乜些些,近得前去,闻得坡上有人高声问道:“可是老爷回来了?”苏公听得清楚,正是家人苏仁。
☆、第二章 烟月诗会(1)
次日,苏公正在东坡雪堂读《太白酒事》,闻得苏仁来报,只道是祝良夜祝公子来了。苏公急忙出得堂来,但见祝良夜身着锦衣白袍,满面笑容,拱手施礼。苏公急忙回礼,笑道:“今日甚么风,竟将祝公子吹来了?”祝良夜寒暄几句,自怀中摸出一张大红请柬,呈递给苏公,笑道:“二十日是我烟月诗社诗会,良夜恭请大人大驾光临。诗会之所设在城北满林山庄。”苏公接过请柬,看罢,思忖道:“二十日,便是后日了。”祝良夜点头,问道:“不知大人是否肯赏脸?”苏公笑道:“祝公子的美意,却之不恭。”
祝良夜闻听,甚是高兴,道:“我烟月诗社诗会若有苏大人到场,何等腾焰飞芒!”苏公笑道:“苏某前往,也不过是贪图些酒食罢了。”祝良夜眉开眼笑。原来,黄州烟月诗社于宋神宗元丰三年春创建,发起人是祝良夜,聚黄州诗文同好者而结成,诗社定于每年二三月间会集,诗社各成员可将隔年所作诗文集成卷册,待到诗会举行,诗社请得名家品评高下,由评诗者分别等次,并选刻佳作以示褒奖,其用意在于切磋诗艺,扬榷风雅,以诗会友。
苏公邀祝良夜入得堂内,宾主落座,苏仁自去沏茶。苏公问道:“令尊祝东风祝老先生一向可好?”祝良夜谢道:“承蒙苏大人惦念,家父身体康健。”苏公连连点头,只道如此甚好,又问道:“不知贵社诗友多少?”祝良夜道:“前年发起时共七人,去年加入两人,年后又新入一人,今一共十人。”苏公点头道:“却不知是哪十人?”祝良夜扳着指头,数道:“良夜是发起人,其次便是吴幽人吴掌柜,大人识得的,不过吴掌柜年前往京城去了,来信说要到八月中秋方能回来,此番诗会便缺他一人。此外有临江书院的先生邵闻、官宦铁双铁员外的夫人万梨春、城北春秋古董行掌柜欧阳飞絮、城北花灯铺掌柜叶来风。”
苏公闻听,好奇道:“叶来风?”祝良夜点点头,疑惑道:“大人知晓此人?”苏公捋须笑道:“苏某与他有过一面之交。”祝良夜道:“原来苏大人识得叶来风。”苏公点头道:“那叶来风便是我好友郭遘的街坊邻居。”祝良夜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苏公捋须笑道:“那叶来风是个不同流俗之人。”祝良夜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烟月诗社诗友都不免有些孤芳自赏、落落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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