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闭上眼睛想,那些从来没见过面的陈家坞的村民的样子就无比清晰浮在脑海里。
有四张尸体特写,侧面拍的全身照两张,正面俯拍的上半身特写一张,另外一张是脸部特写。
一个已经死掉了的人,用照片的方式,睁着一双惊恐狰狞的眼睛和我们这些仍旧活在这个乱七八糟世界上的人互瞪。
不知道人死掉以后是什么样一种状态,还存不存在,有没有记忆。
不知道传说中的前世今生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管怎么样,但愿照片上这个男人在他现在所在的那个新的世界里,一切都能安好。
第二张尸体特写上有一处细节:毛衣领口处,尸体紧箍脖子的手掌下面,有什么东西。
肯定有什么东西!
五倍放大。十倍放大。然后十五倍放大。
照片象素实在太低,放到十五倍以后已经模糊不堪,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种事情如果可以用猜的话,我猜,尸体毛衣领口上粘附着的那根细长的黑色不明物体,应该就是和刚才我从程莉莉风衣领口上取下的东西一样。
是头发。
当然,我是用猜的。
照片太模糊,说明不了问题。
程莉莉的手机又响,她在客厅里接电话,声音很大,连续“喂”很多声,然后骂出一连串脏话。
她把手机摔在沙发上,有点迷糊地站着。
我走出去,从她手机里翻看刚才的通话记录,屏幕上显示来电保密。
时间是十点十四分。
把程莉莉按到沙发里坐下,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没事。不知道是谁恶作剧。”
“谁打来的?男的女的?说什么了?”
“不知道,一直都没说话,也不挂断。”
“一个字都没说?”
“没有。”
“有没有别的什么声音?”
程莉莉想了一下,说:“风声。有一会有很大的风声。”
“你估计是什么人?邻居?朋友?同事?还是你写的报道得罪了什么人?有没有大致方向?”
“没有。”
“以前有没有接到过这样的电话?”
“没有。”
问她什么都只回答没有。不过未必有什么很大的关系。可能只是一个打错的电话,也可能是小孩子顽皮,拨着号码玩。
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就什么都有可能。
坐在沙发里看程莉莉在从陈家坞赶回报社路上写的稿子,差不多五千字,洋洋洒洒,陈家坞地貌的描写,村民生存状况,死亡连续发生之后留守村民的心理状态,村民们对死因的猜测和看法,几起死亡事件的详细描写,包括今天中午发生的这起。程莉莉原本打算给稿件配尸体面部特写的照片。但不等她提起,赵清明就把稿件给枪毙了。
赵清明问她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
程莉莉说所有人都有权利知道事情的真相。
赵清明当场笑起来,问她什么叫真相。
☆、电话那端嘶哑机械的笑声
现在我真的是特别特别理解和支持赵清明。
这是第一次。也是在晚报当记者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理解和支持。
这种东西怎么能印成铅字卖出去,的确,事实已经发生并且似乎还在继续发生,但稿子上这五千个字所写的不是真相。谁都不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能接受自己真实生活着的空间里在发生这么诡异的事情?谁能在面对一连串的离奇死亡事件和报纸上死者暴突的眼睛以后,还能像从前一样正常生活。
恐怕谁也不能。
电影和电视里的事情再惨再烈,离得太远,并且总是虚构,没人会真正往心里去恐惧。
可陈家坞离我们只有几十公里的距离。
几十公里。
开车只要一个半小时。
有人按门铃。
程莉莉走到玄关,取下可视电话听筒。
但是她没有说话。
她把听筒拿在手里,盯着可视电话的屏幕,没有说话,也没有开门。只是怔怔的看着。
差不多怔了有十多秒钟的时间。
然后,发出一声尖叫。
一声尖叫。
突兀凄利的一声尖叫,透着歇斯底里的恐惧。
我飞奔着冲过去,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视电话屏幕上只是门口走廊下摄像头里拍到的画面:碎石小路,树,路灯和花坛,黑白颜色。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把听筒拿到耳边听,也没有声音。
我问程莉莉怎么回事。她苍白着脸,嘴唇有点抖,指着可视电话的屏幕和我说有鬼。
“有鬼!”她说。
“有鬼啊!”她提高分贝,嗓音尖细得让我觉得陌生。
“什么鬼?在哪?”
“鬼!在门外!刚刚明明就在那儿站着!明明就在那儿站着的!”她还是指着可视电话的屏幕。
我把听筒挂上。屏幕黑掉。
程莉莉神经质地再一次拎起听筒,屏幕上还是刚才那副样子,路,树,路灯和花坛,黑白颜色,没有人也没有什么鬼。
“刚才明明有的!明明有的!”她说。
“肯定是鬼!”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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