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也跟母亲一样,在祖母大人的面前很容易就会被打击到,害怕得连指尖也麻痹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我现在得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些许的勇气。托五十铃的福,我又恢复了笑容,融入人群获得了少许信心。我仰视着祖母大人,拼命地忍耐着她那锐利的目光。
还有一样我过去不具备的东西,那就是狡猾。五十铃在祖母大人的面前很愚忠,但在我面前就是一个好朋友。我学了她的圆滑,开口说道:
“祖母大人,您批评得很对。但是我觉得自己若要继承小栗家,不论怎么说,都欠缺了一些东西。”
祖母大人微微抽动了一下眉毛。
“……你说说看。”
不容许有任何反对声的祖母大人竟然愿意听我说话。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动,嘴巴很干。我一边抑制住想要逃跑的心情,一边拼命不让她察觉到我的恐惧。
“是。我在高大寺长大,还没有和贵人们交际过。我不禁感到担忧,要是就这样招赘,会不会被高大寺之外的人嘲笑没有见识呢?”
实际上,近来高大寺之外的人租借小栗家土地的情况越来越多了,如果小栗家仅仅在高大寺有名的话,是无法树立威信的。祖母大人急躁的原因之一就在这里,我戳到了她的痛处。
“我想上大学,并不是为了专研学问,而是想加入到优秀的人群之中感受教化,不是有句话说‘如入芝兰之室’吗?”
祖母大人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加以否定。虽然从她眉间的皱纹可以看出她不太高兴,但毕竟是在考虑我说的话了。我紧张地凝视着祖母大人,等待她发话。
“确实……”不久,祖母大人开口了,“你说的不无道理。现在的小栗家虽然只有那样的男人,但也算是家主。我也不能急着让你结婚。”
“那样的男人”指的是父亲。现在是决定我将来的时刻,而父亲甚至没有被叫过来。这就是祖母大人对待父亲的方式。
“还有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你只跟高大寺的虾兵蟹将打过交道,也难怪会担心将来。”
祖母大人从来没有像这样采纳过别人的意见。我不由得往前凑了凑。
“那么,祖母大人……”
“但是,”她目光锐利地瞪视着我,“你当然也知道‘如入鲍鱼之肆’这句话吧。若是跟优秀的人来往,你或许还能学成回来。但是,如果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跟下贱之辈交什么朋友的话,就一切作废!”
“那么……”
祖母大人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话。我就是在等这个时刻。
“带上一个监督者。与其你一个人离开高大寺,还不如带一个佣人同去,更让我放心。”
祖母大人再次陷入了沉思,这回的沉默持续时间并不长。
“……好吧。谁去把五十铃叫过来!”
虽然我开心得想要跳起来,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露声色。因为我已经学会了狡猾。
如此一来,我就要离开高大寺了。
祖母大人吩咐五十铃,每十天写一次报告,记录我的行为。对字迹漂亮到堪任秘书的五十铃来说,这算不上是什么负担。在离开高大寺的那一天,祖母大人为我召开了一场贺宴。跟以往一样,礼物堆积如山,大部分都扔了,只有一盏台灯很合我的意,用来看书很方便。
莫非自己是在做梦?没想到把母亲和我一直禁锢到现在的桎梏竟会如此轻易地松开了。五十铃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我居然可以和她两个人一起生活。我获得了自由——当然,那只到大学毕业为止。
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了祖母大人是可以说服的。她并不是不可违抗的绝对的女王。现在,我已经反抗成功了一次,并非没有可能成功第二次、第三次。凭自己的力量开拓命运,这种激昂的感觉让我陶醉不已。
真的很幸福。
总之,那时我还不够了解祖母大人。
3
我离开高大寺还不到两个月。
在这短短的期间内,我预感到将来会比现在更幸福——因为我加入了大学的“巴别会”。
俱乐部“巴别会”聚集了一群热爱看书的同好。我在那里遇到了真正具备智慧、教养以及风度的人。曾在祖母大人面前说过的“芝兰之室”的比喻没过多久就成真了。
五十铃即便站在每个都很优秀的“巴别会”成员之间,也丝毫不逊色。
有一天,聚会在大学的日光浴室里举行。因为我有别的事情,所以就让五十铃陪我一起参加了。我坐在白色的圆桌旁,五十铃就侍立在我的斜后方。副会长看到这个景象,跟我说道:
“咦,小栗小姐,后面的那位是谁?”
我挺起胸膛向她介绍令我骄傲的玉野五十铃。
那天,五十铃担任“巴别会”的后勤。她同往常一样工作了起来,并不多管闲事,总是很低调,但是当哪个人有需要时,就会发现她早已帮对方准备好了。茶水的温度很适宜,当她把杯子端过来的时候,水面上连一点涟漪都没有。一直以来五十铃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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