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缈一页一页翻过卷宗中的文件,逐字逐句地读,长长的睫毛一忽扇一忽扇的,节奏很慢。最后是现场照片,看得更加认真。郭小芬走到她身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低声说:“这上面的拖鞋有问题。”然后把自己的推理和实验过程讲了一遍。“推理不能取代证据。”刘思缈面无表情地说,“我只相信证据。”马笑中突然想了起来,对郭小芬说:“怎么没有看到呼延云,还有你的手机早晨一直关机是怎么回事?”“手机没电啦。”郭小芬说,“至于呼延云,我早晨醒来,就不见他的身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的,连个纸条也没有留。”马笑中笑嘻嘻地说:“我还怕他欺负你呢,这肥水可不能流外人田。”郭小芬懒得搭理他,见刘思缈把照片放下,凝视着天花板出神,便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一瞬间,马笑中和司马凉,两个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到了刘思缈那雪白的面庞上。刘思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说:“我要,回到现场。”椿树街,果仁巷胡同,灰楼,402房间。郭小芬、马笑中、司马凉,还有分局的一位副局长带着两位干警,以及一位现场摄像人员,都集中在这并不宽敞的两居室里。确切一点说,是集中在发生命案的北向小屋里。之所以集中这么多人,是因为事情闹大了的缘故。在分局档案室里,郭小芬和司马凉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个说案情有疑点应该回到现场重新勘验,一个说案件铁证如山就是意外死亡无须回到现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许多干警围观,包括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赶巧这位副局长曾经和刘思缈一起参加过市公安局的一次业务培训,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是她的铁杆fans,所以支持回到现场。司马凉虽然老大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瞪着刘思缈,嘴里不住地嘀咕:“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看你还能发现什么!”
这也是包括郭小芬在内的所有人,心里的疑惑。再一次走进402房间,马笑中突然一阵紧张,粗糙的掌心渗出汗来。六年了,他一直想弄明白,少年时代深爱过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小妹妹,为什么突然堕落?她妈妈的死,究竟有没有冤情——今天,这一切真的能破解吗?人都会集齐了,刘思缈才走进这间小屋,步履从容,神色平静,仿佛是一幕大戏的主角。“我仔细看了卷宗里的文字资料和照片。”刘思缈说,“案子已经是六年前的了,想重新审查,有一定的难度。毕竟现场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事人中,贾魁不知去向,他的女儿陈丹又躺在医院里,手不能写,口不能言。仅仅从审讯记录上看,并没有什么问题,死者的死因确实是意外死亡。”小屋里一片沉静。司马凉的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刘思缈问司马凉:“你是这一案件刑侦工作的总负责人,我想问,卷宗里的文件和图片是否都是真实的记录?”司马凉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有问题。”“那么,你呢?”刘思缈把身一转,问那个现场摄像人员,“卷宗的照片拍摄这一项上,有你的签名。”“是我拍的。”他点点头,“我可以百分之百保证这些照片的真实性。”“那么好。”刘思缈把照片递给那位仰慕她的副局长,“请您看看这张照片,告诉我,上面显示死者的血迹集中在哪些地方?”副局长看了看,谨慎地说:“集中在四处:暖气片的顶部,就是死者头部磕撞的地方;还有暖气的下面,死者歪着头靠在暖气片上,血从她的后脑流出,淌了一地;还有墙壁上和天花板上喷溅的血迹……”刘思缈打断副局长的话,问司马凉:“你……有没有学习过刑事鉴识科学的基础知识,比如血迹学。”司马凉愣住了。“血液占人体重量的1/13,人体每公斤约有80毫升血,根据血液在现场的形态、形状和大小,可以准确推测出犯案经过。这方面的知识如果不具备,是没资格做刑侦工作的。”刘思缈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暖气片的顶部和暖气下面的血迹,没有什么问题,我感兴趣的是墙壁上和天花板上的血迹。这两块血迹到底是怎么来的?”
“审讯记录上说得很明白,那是死者撞击暖气片后,血液从伤口喷出,或者短暂挣扎的时候摇头导致的。”司马凉说。“死者受到创伤,由于心脏的持续跳动,在大血管里形成巨大的压力,将体内的血液从伤口泵出,喷溅,这的确是有可能的。”刘思缈说,“但是,当血液撞击物体表面,因物表结构和吸附性的不同,血迹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她指着照片说:“如果是从伤口泵出形成的喷射型血迹,那么血滴的分布应该非常广泛,形成喷雾状的一大片血点,跟用高压水管射击墙面留下的痕迹一样。但是这张照片上的血迹,尤其是天花板上的,却更像一个个惊叹号——这不是喷射型血迹,而是飞溅型血迹,是由于血液在空中飞溅一段后,以一定角度碰撞到平面形成的。”“我学过一点血迹形态学。”那个现场摄像人员说,“飞溅型血迹也有可能是头发比较长的人,受伤后,摆动自己浸上鲜血的脑袋形成的……”“对对对!”司马凉连忙说,“我就说嘛,也有可能是她短暂挣扎的时候摇头甩上墙的。”“我现在的发型,跟死者是不是很像?”刘思缈指着自己的脑袋问郭小芬。郭小芬看了看现场照片上的死者,又看了看刘思缈,点点头说:“都是过耳垂肩的发型,怎么了?”虽然是正午,但窗户向北,天色又有些阴晦的缘故,屋子里有一种诡异的凝重。刘思缈慢慢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用剪刀打开,抬起胳膊,塑料袋的开口冲着自己的头顶,倾倒——血液!竟然是血液!血液一下子将她那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面庞,染成一片淋漓的鲜红,红得异常恐怖!浓重的腥气,刹那间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所有的人,都吓得倒退了一步。她到底要干什么?!一步,两步,三步,刘思缈走到暖气片旁边,站定。然后,她由慢到快地甩动起头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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