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朋友开的店吧,从这里走大概十分钟吧。”
“那就走吧,车子明天再来拿好了。”保吕草指着停放在居酒屋后面自己的金龟车说。
两个人并肩走着。
圆圆的月亮已经爬到比刚才还要高的位置,出现在高楼屋顶的上方。它的光芒像是要融化了一般朦朦胧胧地扩散开来。光是如此,可见空气还满潮湿的。不大确定是暖和,还是有些凉意。那是让所有的意志都陷入迷失的空气。
走过天桥。能够象征这世界上的孤独,那就是夜晚的天桥了。从桥下钻过去的车辆、白色与红色流曳的灯影、黄色亮光的明灭、鞋子在阶梯上留下的声响、与油漆奋战当中的铁锈、涂写在柏油路面上的白色文字、歪歪斜斜的交通标志、扭曲变形的自行车、政治人物的海报、英语会话教室的招牌、从远方传来只听得到节拍的音乐、用水泥砖铺的人行道。
红子盯着自己的鞋子瞧。
就在一旁,保吕草的大鞋子正在摆动。
轮流着把脚向前走路,右脚、左脚、呼吸、心跳。
思考。
思考。
思考。
“对红子姐来说,”保吕草总算开口。“这次的事件算是已经解决了吗?”
“怎么可能,”红子仍然低头走着。“才没有那回事。这可不是外表漂漂亮亮的那种单纯的事件…我说得对吧?”
“嗯,”保吕草仰着脖子。“到底,杀人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是什么呢…”
“我很想知道这一点,尽管事情变成是非杀人不可,但是也可以杀杀昆虫或是植物,就算一点意义也没有,杀死那些也不会有罪。像是鱼呀鸟啊,牛啊猪的,也会被宰杀呢。那么,人类又是怎么样的呢…光是在日本,一年之中就有好几万人闹自杀。事业失败、考试失利、情场受挫,于是有人自杀。那不也就是因为某些人达到成功了吗?人们会把其他人踢下去好让自己往上爬。希望拿到好成绩,提高工作绩效、比别人多占一点便宜、变得比别人还要幸福。于是,在那些败下阵来的人当中,有些人便走上了绝路。不是这样吗?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不管是谁,都会在不知不觉里间接地杀死其他人了。如果希望不会杀害任何人,那么就不可以用功读书或是努力工作,不可以赚钱或是占便宜,不可以拥有幸福。除了像战争那种既单纯又简单明了的杀人之外,日常生活当中也在进行着同样的互相残杀,不是这个样子吗?”
“所以,你想说的是,就算杀人也可以吗?”红子用平缓的语气问。
“不,不是的。”保吕草摇摇头。“人类这个种族为了繁荣,于是决定出禁止同胞之间直接互相残杀的规则。因此可以评价它是一种合理的想法,或者说是节省能源之一环。但是我不认为这能用道德伦理那种愚蠢的价值观来讨论。”
“我也这么觉得呢。”红子抬起脸,温柔地笑着。
“有许多固定观念被建立起来,人们因为这些固定观念而变得愈来愈迟钝,那就是日益老化。为什么呢?因为这样是最安全、最省事的。杀一个人非关道德,大家都说:应该关怀老年人、说友情是美好的、说一分耕耘会有一分收获,这些说法到底是什么?是何方神圣想出来这一套陈腐的法则呀?正因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都是一些连这种歪理也照单全收的傻瓜蛋,于是为了统治这些人,不先建立出一套大致上的指导原则那就糟糕了…没错,大概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吧。在这个世界上,样板的存在是有必要的。有太多的人,要是没有尺规,连一条线都画不出来。要是少掉了什么,就会感到坐立不安。他们害怕拥有自由的思考、自由的价值观。像这样的人满街都是呢。”
“保吕草是属于那百分之一的种族吗?”
“正是。”保吕草点头。“让我开门见山地说好了,你也是的。”
“你曾经在考试当中故意答错题吗?”红子问。“你一定有过这样吧。老是拿一百分,那会被同学嫉妒的。你有过因为这么想而故意写错答案的经验吧?”
“你提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保吕草嗤嗤地笑了出来。
“有过吧?”
“有的。”
“你看吧。”红子点点头。“事实是,就算不怎么用功也可以放心吧。管它什么实力测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万事0K。即使如此,为了不造成同学的不安以及让家里的人安心,所以还是假装对着书桌用功,是这样吧?”
“红子姐也是这样吗?”
“是呀。”红子看着地上点点头。“这件事,我从来不曾提起半次,跟谁都不能说。要是一说出口,铁定只会招来反感而已吧。”
“我也是如此。”保吕草也低着头看地上。“而且,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像刚刚那些话,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不对,你应该有想过喔。”
“咦,是吧。是想像过。”
红子不发一语地微笑着。
“真的很惊讶…”保吕草叹了一口气。
“真的很惊讶。”红子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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