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梦工厂_[美]斯蒂芬·金【完结】(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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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后一次投宿是在一九七一年二月。那时,他身旁的男人换了,我猜想先前那个人大概不干了。杰弗瑞这次是坐着轮椅来的。当我走进他的房间清扫时,我看见浴室里竟然晾着尿布。谁能想到过去他曾是个英俊的男人,现在却变成这副德性。他看起来就像行尸走肉,像个街头的流浪汉。你能想像那种情景吗?”

  妲西点点头。在街上常可看到这种穷途末路的人,他们总是夹着破旧的包袱,或穿着又脏又烂的外套。让人一看便倒尽胃口。

  “他每次来都住一一六三号房,那间房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克里斯莱大楼,每天我都替他把窗户打开。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却从不叫我的名字。他不是不知道,我们都有胸牌;而他又不是不识字,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我的名字。在一九六○年以前,每次他退房,都会在电视上留两块钱小费。到了一九六四年,小费变成三块钱;到最后,竟变成五块钱。在那个时候,小费对我们来说可是一笔重要收入。他给小费倒不是为了我,不过是跟随习俗罢了。对他那样的人而言,面子是很重要的。他给小费,就像他主动为女士开门一样简单。他每次来,有时是和一些出版商或电影、电视制作人会面;有时是来找朋友,当然,这些朋友都是这一行的,有的人自己写书,有的人则是当作家经纪人,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开宴会。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次我打扫房间时,都会清出好几打空啤酒瓶、百万根烟屁股,满地都是湿纸巾和食物残渣。有一次我还发现他们把整条龙虾扔进马桶。到处都是玻璃杯,而这些文人则七横八竖地倒在沙发和地板上,像死人一样。

  大部分的情况就是如此,不过有时当我在上午十点半去清理房间时,他们的宴会仍未结束。他会让我进去,从不妨碍我打扫工作。参加宴会的人都是男性,一个女人也没有。他们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讲战争的故事。每个人都不厌其烦地大谈特谈当年参战的情景:部队被派到哪里作战;谁在那场战役中阵亡了。有时候,他们偶尔也会玩玩牌,但即使在牌桌上,他们还是不停地谈论战争。五、六个脸色潮红的白人男子,喝多了酒,坐在玻璃桌前,开敞着衬衫,扯歪了领带,桌面上堆满像我这种女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钞票。你知道他们谈论战争有多热情,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讲述彼此的男朋友一样。”

  妲西说她惊讶的是旅馆经理居然没有把杰弗瑞赶走,管他是不是作家,如果他每次来都搞得天翻地覆,根本就不该让他住进来。

  “不,不,”玛莎微微笑了一下:“你会错意了。他们不是那种喝醉了就把衣服扯烂、砸坏家具、把酒瓶子扔出窗外的恶棍。杰弗瑞不是一般军人,他像我的彼德一样,上过西点军校。他在军中干到少校,个人教养和气质都很好,就像南方那些大家庭的孩子看起来都很有水准一样。他知道四种不同的领带结法,也熟知亲吻女士应有的礼节。总之,他很有教养,我不骗你。”

  当玛莎说出教养这个字时,微笑的嘴稍稍扭曲了一下;表情中似乎夹带了一丝痛苦和自嘲的情绪。

  “他们有时会争吵几句,但绝不会闹事,虽然喝多了酒,他们还是能控制自己。就算有人抱怨,也只是隔壁的房客而已。不过他总是住在最角落的房间,所以最多也只有一两间客房受影响。但每次只要有人请他们小声一点,他们一定会马上克制。你了解吗?”

  “我了解。”妲西应道。

  “其实也很正常。任何一大旅馆,都会包容房客的所做所为。他们有权在房里举行宴会,玩牌,甚至吸毒。不是吗?”

  “他们还吸毒?”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后来有很多药罐子,天晓得那是不是毒品。不过,那些药罐子都贴有说明标示,只是我没有注意。反正我认为,他是一位很有教养的人。他很久以来便习惯投宿雷包拉斯旅馆,你一直以为他是个很出名的大作家,就因为你在这家旅馆做得和我一样久的缘故。没错,他过去曾经出过名,但只不过像冰块一样,很快就消失了。比出不出名更重要的是,他是我们这里的熟客,而且他的父亲,一个南方的大地主,比他还早成为这里的常客。他们习惯住在这里,并已视为传统。从那个时候起,当旅馆经理知道杰弗瑞先生要到纽约来,角落的那个房间就会很快腾出来,即使旅馆客满,他们也从未安排他住过别的房间。”

  妲西缓缓摇着头说:“真是太奇怪了。”

  “你一定不相信,对不对?”

  “哦不……我当然相信,但这真的很奇怪。”

  玛莎·罗斯沃的脸上再次出现那个痛苦而自嘲的笑容。“一切的问题都是出在教养上……或者说,时代改变了。即使我知道他很传统,但他的一些行径却大出人们的意料。

  他很讨厌黑人,虽然他的教养很好。你记得我先前说过的吗?他就是属于那种有种族歧视的人。而且事实上比歧视更严重,他根本就是痛恨。彼德·杰弗瑞是个种族歧视份子。当约翰·甘乃迪死的时候,他竟然在这里举行宴会。他的朋友都来了,而且一直狂欢到天明。我站在那儿,但他们所说的话让我根本无法接受,他们说什么如果真的要天下太平,就应该在下一代白人小孩诞生前,把有色人种从城里赶出去,让他们一人提一台电视机回到丛林中。当时,我气得无法控制自己,差一点冲上去对他大吼大叫。不过,我还是尽量克制着,强迫自己安安静静赶快把事情做好。我不断提醒自己,这个人就是我儿子彼德的自然父亲;我不断告诉自己,彼德现在才三岁,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如果我不能克制情绪的话,就会丢掉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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