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也是让千帆铁了心的因素之一。惟道晋是一年级生的导师,而鞆吕木惠是他班上的学生。冷静一想,这种事实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因“补偿性复仇”而失去理智的千帆却陷入了错觉,认为这足以佐证惠与惟道发生过关系。
“我只有你一个人,我爱的只有你而已。你爱的也只有我,对吧?你爱我吧?欸,千帆,你爱我,对吧?快说对啊!快恢复成平时那个乖巧又可爱的你,恢复成我的千帆,相信我,拜托你相信我,求求你,求求你!”
然而千帆并不相信,或许该说已经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了。一直以来,千帆将身心全都献给了惠;如今反作用力将一切倒转过来,剩下的只有全面拒绝。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千帆!)
(为什么?)
(好。)
(既然这样,那我干脆……)
惠发起狂来,如暴风雨般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这样,那我干脆杀了那个男人。)
(我要杀了那个男人。杀了他以后,我再去死。)
小惠……
为何当时自己不相信她?不……其实千帆至今仍然存疑。
谣言。男学生猥亵且肆无忌惮的声音。女学生刻薄的好奇目光。
惠和那个男人上了床的谣言。那个男人染指她的谣言。比起惠本人的解释,千帆更相信谣言,即便在惠死后亦然。
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这是个千帆必须自问的问题。为什么?为何如今自己仍相信谣言?不,或许现在的千帆已无相信的积极之情,但她就是无法挥去惠与惟道交合的情景。
莫非……
莫非是因为自己的心中带有迷惘?
惠嘴上说得动听,其实还是宁可要男人——这种根源上的不信任存在于千帆的心里。如今千帆已能明白,自己其实是输给了这股不信任感。
她无法相信惠。
所以惠才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泪湿枕头的千帆突然发觉自己已然混乱了。惠并非自杀,而是被杀的。虽然千帆并未亲眼看到惠的尸体,但警方是这么说的,说她是被人杀害的。
究竟是谁……千帆试着切换思绪,却无法如愿。每当她回过神来,便会发现自己又陷入惠是自杀而亡的错觉之中,以及向惠道歉的自己。
“对不起……”
惠的触感重现于嘴唇之上。
带着鲜血的味道。以及泪水的味道。
千帆逐渐沉落有着黏膜触感的柔软海洋。
*
“——千帆,你醒了吗?”
母亲来叫千帆时,千帆早已醒了。此时已近中午;千帆和衣而睡,也没钻进被窝,一直彷徨于半梦半醒之间。
“……醒了。”
“你爸爸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嗯,我立刻就去。”
千帆手脚利落地束起头发,简单地整理仪容之后,便下了楼。
父亲身着西装,伫立于客厅之中,似乎随即又要出门。
千帆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见到父亲了,但事实上,过年时他们才见过面。虽然家里离学校不远,当时又已升上三年级,但不愿与父亲照面的千帆依然选择继续住宿;只不过,过年时她还是得回家。
父亲本要点烟,却停下了手,问过头来。“——辛苦你啦!”
千帆一如往常地生了种无力感。每次与父亲相处,她必然会有这种感觉。
父亲向来体贴千帆,而他的体贴应该不假。他从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怒骂千帆,是个明理的父亲;但也正因为如此,让事态变得无可挽救。
父亲以“明理”自诩,让千帆忍无可忍。这就象是一个独裁者在不痛不痒的范畴之内表现得宽容大度,便自以为爱民如子一样,从不去思考人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种误解化为独裁的免罪符,纵使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也不以为蛮横,因为自己是“宽大的国王”。独裁者的脑中植有一种“净化”回路,能将自己的行径全数正当化为爱民的作为。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千帆也站着垂头致歉。她早已学到教训,明目张胆地反抗父亲是毫无意义的。
独裁者的“净化”回路不只对他本人发挥效用,对客体化对象——亦即孩子的社会立场亦能发挥功效。既然父亲是“明理又受人爱戴的人”,反抗他的千帆只会被社会大众贴上“不知父母心的任性女儿”标签。典型的思考停止型公式,令人生厌。
这十八年来,千帆已经学乖了,所以她表面上再也不反抗父亲。说归说,她可不想坐下来与父亲慢慢聊。或许这便是她剩余的反抗残渣吧!
然而,千帆放不下这一点残渣,便得更加痛切地体认到自己仍是个“小孩”。因为她无法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权力关系客观地相对化。
“你还好吧?”
“我很好。”
其实千帆的精神依然深受父亲的影响。她不断反抗并憎恨父亲,便是最好的证据。
这让千帆疲惫不堪,有时她真想干脆向父亲屈服算了。她觉得自己该试着坦率地面对父亲;若是不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权力关系相对化,她就无法真正“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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