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罗莱尔教授的死因是佣兵们发起叛乱?还是说,是死于土匪之手?”
“都不是。”夫人摇了摇头,“看到这个家的外廓上的无数弹痕,想必您早就有所察觉了吧?家父不屑同化,使当时的佣兵们对他非常反感。但到了我这一代,可能他们把我当成一位无可取代的医生,所以总会主动向我进献他们掠夺来的财物。”她微微一笑,又突然眼盯地面,“其实,他是被毒蛇咬死的。从那时起,我便被迫接受了难以理解的事实,毫无抵抗地任由残酷的命运宰割,如同活死人般继续生活着。”
“那么,是因为遗言之类的吗?”
“没错。临终之时,家父不停晃动着右手,所以我就取来了纸和铅笔。家父即将消失的意志,让他作出了令人痛心的努力,断断续续写下一些文字。”
“他都写了些什么?”
“当时他这样写道:绝不可踏出八仙寨半步——休说故国,哪怕是中国的任何一座都市,但凡有教会的地方,都不会让你有容身之地——福克斯离开了我——我绝望了。在接着写下‘乳脂色的信封’这几个字时,家父的心脏便停止了跳动。”说罢,夫人的神情骤然变得黯然起来。除了宽阔的额头和鼻尖之外,她的整张脸都陷入了昏暗的阴影之中,“总而言之,这就是家父留给我的戒律。虽然其内容根本无法搞清,但对我而言,家父就是爱与信赖的全部,我对他的话从不抱丝毫怀疑。而队员四散分离之后,我的神志仍然清醒,过了十年仿佛是身处墓穴的阴暗生活。但在我死心之前,却不知曾和多大的痛苦奋战。”
“如此说来,刚才您提到的那个名叫福克斯的人,知道遗言里的秘密?”
“恐怕是的。此人是家父生前的助手,生于巴伐利亚,和我青梅竹马。但在我到这里来的路上,和他在上海的埠头相遇时,他却只是奇怪地冲着我冷笑了一下,之后就意外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了。当时他和家父发生了一些纷争。他回国不久就死了,听说是死于一种原因不明的热病,我估计大概是绿汗热吧。毕竟这种地方病的潜伏期可以长达三个月之久。”
“但那句‘乳脂色的信封’指的又是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感到不解,但最后我终于在家父的遗物中发现了这句话所指的东西。信封里装着一张经文,我这就请您过目。”夫人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了信封。
经文的残片看来年代久远,黄色的纸几乎和文字的颜色一样。纸上用木版字写着《观无量寿经》里的一节。
佛手一。净指端。一一指端有梵八万四千情画。如印珞。一一画有八万四千色。
扎罗夫两眼盯着经文,脸上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我总觉得这经文可能是什么暗号。”夫人配合着扎罗夫的表情变化,说道,“但不巧的是,我这人天生缺乏对文字的理解能力。”
扎罗夫肃然点头。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牛车车辙般的吱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叫嚷。一种未开化民族情绪沸腾时经常发出的歌谣般的欢呼,从士兵屯集的方向齐齐传来。
“去看看吧。”扎罗夫催促夫人道。
走出玄关,夫人不禁睁大双眼,呆站原地。战阵之上,怎会出现如此一副光景?水牛牵引的三架幌车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一群妙龄女子。车子刚一停下,女子们便纷纷发出娇嗔,陆续下车。周围士兵们疲惫的眼神骤然一亮,兴奋得肩头如水牛呼吸般高低起伏。
“看到这副样子,想必您也明白我军军纪严明的理由了吧?”扎罗夫微微笑了笑。
“您的意思是说?”
“您还不明白吗?对我们而言,这就像是粮仓。是这些令人尊敬的女性同志,在我们的官能饥饿时生产并给予了我们粮食。不过从旧的道德观念上来讲,或许就成了一群淫乱的家畜了。”
而就在这时,又一件事增添了夫人的惊讶。正当两人交谈之际,一名白人妇女带着一脸毫不羞涩的笑容,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旁。妇女身上穿着件针脚粗糙的毛衣,年约二十六七,厚厚的胭脂色嘴唇,黑亮的双眸,泛黄的眼白,稍显膨大的鼻翼。若非那一头亚麻色的头发,肯定会被误认成吉普赛人。然而从她双肩宽而不匀、骨骼粗壮、身体臃肿呈圆筒状、全身上下缺乏曲线这些特点来看,感觉又像是乌克兰附近的农家妇女。
“她是我们这些士官专属的朋友。海达小姐,来和夫人打个招呼吧。”
扎罗夫催促着连个招呼也不打、傻愣着的女子,同时在两位妇人之间感觉到了一种有趣的对比。尽管长了一副心思慎密、学究一般的容貌,但夫人的身上却缺乏身为女性的美貌与风情。与此相反,虽然海达一眼看上去便是那种精神气质不高的人,但她的身上却偏偏散发着一股浓艳的女人味。
“是海达小姐吧?”夫人率先开口说话。
“我叫海达-谬海莱茨。”听到海达长着稀疏寒毛的唇发出的这句生硬的话语后,夫人的眼中泛起了强烈的好奇,嘴里低声念诵着这罕见的姓氏。
“夫人您认识我?在波兰,比起谬海莱茨这姓氏来,有着豢养许可证的狗还是更加受人尊重一些。”说着,海达开始用脏话咒骂起了自己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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