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听得入神,又问:“那后来怎样了?”
“怎么样了?”红蝎一顿,“后来他依旧做着他的江家大少,锦衣玉食,为所欲为。他手下养了一批暴戾的打手,为首的一个叫作鄂虎,脖子上有一个雷电状的刀疤。”
平阳子话题一转,又问红蝎:“飞鸢,你此去四川,可曾见到唐门当家人?”
“昨夜顾着替清素解毒,未能向师父禀告此事。”山风吹来,轻拂那翩翩红衣,红蝎道,“在我抵达唐门时,老爷子唐劲已不知所终,唐门中人在蜀地放出消息,鼓动当地人一同寻找,依然未果。我在当地候了将近一个月,后接到师门的飞鸽传书,要我赶回苏州,这才放弃。”
有关自己的身世,红蝎自小就十分清楚。
她是唐门大小姐唐嫣青与山野少年的私生女,唐门所不能容纳的身份。她从未踏入过那阔匾高墙的唐门大院,也从未见过那位高高在上的外公——唐劲。
十载飞逝,红蝎的样貌却毫无二致,仍是个孩童的模样。这次,平阳子让她远赴蜀地,去见唐门当家人唐劲,一是为爱徒的婚事宴请宾客,二是为让红蝎认祖归宗,得到唐家人的认可。
不想,唐老爷子竟不知所终。
平阳子轻叹一声。略显惆怅。
众人抵达水榭时,未到正午,若林与小童皆是初来乍到,故而一进大门,就被眼前的秀丽荷塘所折服。
水榭,顾名思义,是指建在水上的宅合。远远望去,那荷塘中的一座凉亭正应了这宅院的名字。
步入庭院,平阳子对周忘杨说:“这个时候,你师姐应当还在西荷厅坐诊。”
“忘杨多年未归。不如我先去向三姐问声好。”周忘杨转头,让红蝎前去安排客人的厢房,随后便独自向西荷厅走去。
推开木门的一刹,扑面而来的药香令周忘杨微微一颤,他抬起头,望见悬在梁上的巨幅丹青。
那画上的人是桑茵,她青丝飘逸,一席绸裙随风而摆,眉目之间尽显柔情。荷塘月下,仿若那广寒宫的嫦娥,柔中带媚,美丽至极。
这幅丹青绘得极具神韵,将桑茵那一颦一笑刻画得入木三分。周忘杨知道,这必定是出自梁胤平之手。
惟有深爱,才能在画中注入浓厚的感情。
厅内,三五个病家正坐着等待就诊。周忘杨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大厅角落的一幕纱帘上,那帘上隐约勾勒出一缕倩影,周围前来就诊的人正一一减少,周忘杨却像浑然不知般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其余人都已走光,帘后那人轻唤了一声“到你了”,他才如梦初醒。
坐到纱帘前方,周忘杨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此时,如葇荑般的手已从纱帘内伸来,纤纤五指落在他的脉上,没多久,帘内人道:“从脉象上来看,你气血过虚,平日可有畏寒的毛病?”
“桑茵,是我……”
语音刚落,纱帘立刻被掀开。
多年不见,桑茵眼前的周忘杨已褪去了离时的青涩,变得愈加内敛、成熟。
“忘杨,你还好吗?”
这一问像一道复杂的难题,不知如何去答。
五年来,自己四处流离,饱经坎坷,其中辛酸又如何以一句“好”或“不好”来涵盖?
强扯出一抹笑来。周忘杨道:“我很好……”
柳眉微皱,桑茵想起忘杨刚被送来水榭的日子。
他一直是个孤傲的孩子,无形中散发出高人一等的气质。他从不主动与人说话,师父让他习琴,他就日夜只与他的古琴为伴。
胤平幼时,在学堂遭人诬陷,称其偷了同窗的银两。苦于胤平为人老实,有口难辩,越抹越黑,哭丧着脸回到水榭。那天正逢师父不在,桑茵记得自己只是忙着安慰他。第二天,当她赶到学堂时,竟发现忘杨已先她一步将真正的盗贼找出。想他小小年纪,竟有勇气在学堂内舌战同窗,推理得头头是道。
直到那时,桑茼才知道忘杨的辩才竟是那样出色,这么多人与他争辩,形势却是一边倒。而他也不像表相上那样对诸事都漠不关心,只是擅于掩藏罢了。
“桑茵!你要的龙牙草我给你采回来了!”
远在童年的思绪被一个爽朗的男音拽了回来,桑茵向门口看去,只见梁胤平身背一筐龙牙草兴奋而归。
满是欣喜的神情在看到周忘杨时,微微一变,梁胤平道:“原来是小四回来了。”
周忘杨起身,正视那满头大汗的男子,“二哥是上山采药了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哦,桑茵说近日止血的药草紧缺,我正好去山上采风,就顺道摘了些回来。”梁胤平说完,卷起袖子抹了抹脸。
桑茵走来,帮他把肩上的药筐卸下,埋怨道:“药草没了,我们进货就是,何必冒险去采?你看你,还说是去采风,哪有连画具也不带,背了个药筐就去采风的道理?”
清秀的脸庞露出了憨厚的笑,梁胤平低喃:“你别动气,我真是顺道儿……”
西荷厅内,听着他人你侬我侬,周忘杨感觉自己是个多余之人,他咳嗽一声,“二哥、三姐,忘杨此次回来,同行的还有龙捕头、我的侍童和一位在洛阳结识的朋友。快到苏州时,又相继碰上红蝎、师父和弘静大师。我先回房稍作收拾,回头再向两位好好道贺。”语毕,也不管梁胤平和桑茵有何话说,直接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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