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样的话,倒也还好了。若只是我或你——只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失去记忆,那才真是悲剧。多半是任对方如何说明,都不会相信什么轮回转世。也许你有了另一个恋人。若是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丢下你过自己的生活,却也无法接近你和你一起生活。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
“雷因,你累了?”
“好像是。”
“今天你确实该休息了。”
“用不着为我担心的。”
“才不呢。我现在可是个护士噢。疲惫的士兵就该老老实实地听护士的话。”
玛莉说着,哄小孩似的抚摸着我的头,劝我去休息。
“玛莉,我现在,是谁来着?”
“你是法国军队高洁的士兵。”
“啊,对了,是这样的。我现在不再是穿戴着十字铠甲的骑士了,我的身上还配着枪。近来我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层,经常会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也许是短剑作祟吧。”
“我也是,常常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玛莉缓缓地摇着头。我站起身来,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她看着我,羞涩地笑了。
“昨天、今天、明天,战争、战争、战争!永远逃不开的战争!”
“你不会死的。因为我不会杀死你。”
“晚安。玛莉。”
“晚安。”
在冉的敲门声中惊醒过来。又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我用最快的速度装备整齐,一面佩上武器一面走出了宿舍。小队成员已经在空地上集合完毕了。他们仰望着天空,表情阴郁。细小的雪片从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我点名确认了自己的小队成员,又跟其他几个队伍的中士和少尉确认了今天的行动计划。
“下雪了,难怪这么冷。”
我望向远处的平野,那些草地、树木,还有被战争践踏过的瓦砾成堆的城镇已经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衣。坍塌的建筑、折断的树木,凄冷的白色勾勒出它们的轮廓,用无声的悲凉撞击着每一个人的瞳孔。
前方传来了迫击炮的声音。在动真格的炮轰开始以前,要传出尽量大的声音,让敌方认清自己的境地。这种试图避免无价值的消耗战的做法,是战壕战的不成文规定。
“看来卡车是不会来了。全体徒步行军。”
“正好可以热热身嘛。”
于是我们踏着泥泞的道路行进起来。然而我在心里还一直惦记着玛莉。我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对她说就离开了宿舍,这已经成了我今天的一块心病。
每次激烈的炮声响起,我们都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缩起脖子。
“记得有个家伙得了炮弹恐惧症被送进医院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在坐牢呢。炮弹恐惧症什么的,谁都不会认可的。结果就被怀疑是想逃避兵役,被关进监狱了。”
“就算看了他那张恐惧得变了形的脸也没有人肯相信吗?”
“谁知道呢。我们现在就在炮弹跟前走呢,没人会疯成他那个样子。”
“疯着呢,我们全都是疯子。”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炮弹的着落点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我们正在慢慢向激战的中心地带靠拢。雪停了。
终于,我们下到了战壕里。
跟我昨天估计的一样,战壕里已是水满为患,简直像是条河道。我们跳入水中,腰部以下都浸泡在水里。腐臭浑浊的水。而且冰冷刺骨。全身的热量瞬间被吸得精光,双脚马上哆嗦起来。我觉得自己是被丢进冰库冷冻起来了,僵硬的双手甚至无法把枪从肩上卸下来。牙齿打架的“喽喽”声不绝于耳。
同伴的惨叫声不断从前方传来,新一天的大地又将被鲜血浸染。然而此时此刻,战争于我不过是一场无聊至极的噩梦,我能做的只是在严寒中瑟瑟发抖。照这状况下去,死,不过是迟早的事——恐怕每个人都会这样想吧。
终于还是跟接受增援的队伍会合了。我从那个中队的中尉那里得到了指示,只有一句话——突击。
“战壕的修补呢?”
“没必要了。敌人都凑到我们眼皮底下了。听好了,那些不敢扣扳机的蠢货和懦夫,统统都是猪!我们法国军队是不会向猪授予荣誉勋章的!你们给我死也要死得像个人样!”
于是,耳边回荡着将军沙哑的声音,我们出发了。蹚着冰冷的泥水,光行进就举步维艰,但背负着命令的士兵没有别的选择。队伍中有一个人,是因为受够了浸水的折磨吧,顺着一架靠在壕边的梯子爬到地面上,挺直身子站了起来。他端着刺刀向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然而冲到一半,机关枪那据说是每分钟五百发的子弹射进了他的身体。血肉飞溅。倒下来的他的尸体,已是一具鲜红的血块。
“只能泡在水里走。”
不知是谁这么说道。他说得不错,但对我们来说,这就像是一句诅咒。
我们的队伍在战壕的分叉口散开了。赫尔和冉都踏上了猎杀德国兵的征途。我在脑海中描绘着战壕的地形,向着战斗的第一线前进着。打开枪膛,上满子弹,重新背上我的刺刀来复枪。战壕的上方随时可能有德军的飞机轰炸。我端起枪,枪口略微向上。敌军的侦察机正在上空横行,我军的机关枪对着侦察机不停地扫射着。然而扫射也是白费力气,侦察机远在机关枪的射程之外,它悠悠然地向着东面的天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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