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丹尼斯走下楼梯时,眼前浮现出的是詹姆斯· 麦金托什先生,麦金托什与福斯特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他看见了自己的办公室、公寓,每天的生活走马灯般流过,仿佛像是从望远镜的另一头看去的景象,邈远虚幻,在黑暗与海浪的映衬下神秘地闪光。他正在做的事委实太过疯狂,而他心里一清二楚。若不是因为刚才关于达芙妮·赫伯特那句话……
即使在这时,他仍有一丝不安的希望。发动机钥匙横竖总有十分之一的机会已经被拔走,那样他就有合情合理的借口退出游戏了。
停车场上的设施大都漆成白色,朦胧地反射着微光。中央有根曾被用来悬挂电弧灯的柱子,后面就停着达芙妮那辆福特V.8,后座十分宽敞,很容易便能藏匿一具尸体。他听着自己的鞋底吱吱嘎嘎踏在碎石路面上,穿过停车场这段路显得好长好长。他在车旁停下,探头去看仪表盘。
钥匙还在那儿。没辙了。
丹尼斯牙关紧咬,只觉得海风愈发刺骨。他爬进车里,呆坐了片刻酝酿决心,才打开发动机,踩下油门。
车身的动静不算大,却超过了他神经所能承受的限度。他缓缓给发动机加速,启动倒车挡。因为小腿肚痉挛得厉害,没能踩上力,发动机竟停下了,只得从头再来。
稳住啊!这可不行!
轿车猛然后退,车轮在路面上倒转。与此同时,身后突然射来一束灯光。
丹尼斯霎时几乎崩溃得失去知觉,然后才意识到灯光是从吸烟室两扇面北的窗户里射来的。他记起来了,那屋子在丹尼斯的套房正下方。他们打开吸烟室的灯必然是准备迎接客人。
丹尼斯扭过头伸长了脖子,视线只能够到吸烟室的一部分。他望见好些椅子,还有一张俄罗斯台球桌③的边沿。最显眼的是西侧墙上那架褐色面盘的挂钟,数字是金色的。酒吧里的钟普遍会拨快少许,眼下它正指着五点五十分。
快!快!快!
车子发疯似的退后,险些撞上那架墙外楼梯。丹尼斯及时刹车,只觉浑身大汗淋漓。此刻轿车在阴影中微微悸动着。
如果布魯斯动作够快,赶紧把该搬下来的东西搬下来的话,两分钟之内他们就能上路。丹尼斯跳出驾驶座注视着楼上。
“好了,老伙计!”一个低沉的声音宽慰他。
旅馆白色的外墙在阴影里毫无生气,映衬着布魯斯模糊不清的轮廓。只听得布魯斯的脚步嘎吱嘎吱又慢又沉,不时在楼梯上停顿一下。他总算下来了,手臂下抱了个东西——那女人的头发垂散开来。
“快打开后座门,该死!”布魯斯低吼,“我腾不出手。”
丹尼斯拉开后座车门,双眼始终游移在吸烟室里那褐色钟面上。现在随时都……
布魯斯深吸口气,猛一发力,将米尔德里德·莱昂丝的尸体抛进后座。二人身后的灯光似是有意刁难他们,愈发显得刺眼;挂钟更是嘀嗒嘀嗒走个不停。
“关上门,”丹尼斯低声说,“我们快走!——你怎么了?”
布魯斯一脚踩在车门边沿,两手撑住座位,喘着粗气,似乎有什么刚刚忽略了的要紧事正折磨着他。只见他瞪大了眼,紧咬下唇,突然跳起身来轻轻跺了跺脚。
“她的手包!”他说,“我忘了拿她的手包!”
“可是我们不能……!”
“就等一下下。”布魯斯哀求。
他又返身上楼去了。
(五点五十二分。)
透过吸烟室的窗户,可以看见那个肥胖的黄头发侍者用块抹布漫不经心地擦着桌子。挂钟无情地扫过毎一秒,令人心焦如焚。后座车门大敞着,仿佛要昭告天下内里装的是何等货色。
(五点五十三分。)
“布魯斯!”他又不敢大声喊。
又过了一段宛若永恒般冗长的时间,他才听见布魯斯快步下楼。布魯斯身上那件睡袍衣角飞扬,手里挥舞着一个棕色的皮革手包,上面还用带子系着一副手套。
“找到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将手包也扔进后座,“不知是哪只猪把它塞在衣柜里头,我好一通找……”
“别管了!快上车!”
“我只想安慰你,老伙计,我这么做是有充足理由的。目的地离此不远,但必须提醒你,我们可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必须等到……”
丹尼斯又发现布魯斯停住了,若有所思,双手伸向他那件睡袍的衣领。
“基督在上,布魯斯,又怎么了?”丹尼斯声音虽不大,但却能听出竭力压制下的焦虑狂躁。
“这件睡袍,老伙计,我可不能穿成这样在村里跑来跑去。如果有人拦住我们,看起来就搞笑了。再稍等片刻,我去换件衣服。”
然后他又上楼去了。
我们平时在赶火车或是上剧院的时候总会遇上这种事。我们在门边手拿帽子等候,某某人回去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出门的程序总也没完没了。光在平时这就够让人抓狂的了。但如果类似情况发生在你毫无预警地被卷进一场涉及牢狱之灾的冒险,全部命运可能就取决于那宝贵的几秒钟的这种时刻,就反倒真有些令人要歇斯底里大发一笑的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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