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是什么表情?
沈韫自然记得,当时她想,我也要成为这样好的女人。
但如今,当这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沈韫不知道应该如何评判。
在这些年,命运到底给了这一对夫妻怎么样的安排?才会导致如今的分崩离析?甚至于,妻离子散?
沈韫扯开咬紧的牙关,刚想回答她,就听见卧室门那边有动静——她慢慢地转过头,瞳孔微缩地望着那扇门。
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正在疯狂祈祷。
而一个无神论者的临时抱佛脚,本就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第25章 牵手(四)
如果记忆是具象的,那此刻沈韫的记忆就应该是一头非洲野牛在壁垒之间,暴怒后横冲直撞,肆无忌惮,而又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原来在家啊,都不开门。”
程轶妈妈在沈韫几乎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伸手去打开那扇门,沈韫张了张嘴似想阻止,但说不出一句话。
门打开一条缝,黑魆魆的房间,灯未开,没有一丝亮光,一个略显佝偻的男人站在门里。
从阳台流泻而来的光芒,仿佛利箭穿过客厅,穿过餐厅,穿透沈韫的身体,最后照射在男人的脸上。
一丝一毫,清清楚楚。
每一寸肌肤都这么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这么深刻,导致沈韫根本避不开、也躲不了。
沈韫止不住一叠轻颤的后槽牙,她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在这里凭空死去,命运如此残忍,而空气如此稀薄。
程铮斐像是没有瞧见第二个人一样,对门口对着的程轶妈妈,冷硬地说:“出去。”
浑浊,干哑,沧桑,时空穿梭而来的人,让沈韫根本认不出来。
像是多年抽烟的烟嗓,又像是多年酗酒的后遗症,她在连绵不绝的联想中,在这糟粕的环境中,她甚至可以窥见这个老人是如何一个人在深长而阴暗的巷道里经年的踽踽独行。
这是一幅没有色彩的油画,微弱的光和浓重的黑影交错,刻画出孤独、寂寥、哀伤,以及悲怆。
但是这一切,又是为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啊?我回来是有正经事!”程轶妈妈嗓门大得很,一下子将沈韫从沉浮的记忆之海中捞起来,“女儿要出国了,拿户口本办丨证!你户口本放哪儿了啊?”
不知道是哪一个字触动了程铮斐,他抬起头远远地看向门口的沈韫,明显楞了一下,又转开眼睛,“没有。”
这两个字说的很直,与这不容置喙的口吻,有种不可逆的决绝。
“老头子我跟你说你别犯病!”程轶妈妈指着他鼻子,“你这么多年,你要干什么?要离婚你不离婚,要拿个户口本你都不让?!我们母女俩欠着你的?”一个大喘气,她继续道,“就算我欠着你的,我女儿没欠你!”
“你们走!”程铮斐从门里推了一把程轶妈妈,力大无穷地将她往外赶,沈韫才注意到他上半身瘦如柴干,手臂也想像一根枯萎的胡杨根脉,虽然还有生机,但外表已经被风蚀残忍侵害。
旧背心,60年代人,尤其是那一代的知识分子的习惯,在白衬衫里面穿一件白背心,而如今他身上的白背心,已经褪色,甚至洗刷得稀薄出现连片的小孔。
腰间一根牛皮带,挂一串钥匙,他一直在推程轶妈妈,两个人扭打起来,他皮带上的钥匙磕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敢打我!程铮斐你打我!”程轶妈妈突然疯了似的冲上去劈头盖脑地打他,边打边口不择言地骂:“你有出息,你有出息你住在这里,你有出息你不跟我离婚!你有出息你别跟个孬种一样打我!”她从客厅上的椅子上拽了一个旧花色的椅垫往他身上打。
垫子里的尘埃,在通亮的光线中,四起,飞扬。
程铮斐眼睛通红,眼球上的红血丝都要爆出,容貌可怖,他也不躲,也不在还手,只凭着程轶妈妈,他的妻子拼了命一样往他身上腰上手臂上一下一下砸。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他腰间那串钥匙往下掉落在地上,有什么东西像是断了似的在地板上滚动开去。
陈旧的地板颜色已经发黑,原本应该是砖红色的,这一枚从钥匙圈上掉下来的小东西落在灰暗的地板上,黄白红相间颜色分明,形状像一只蝴蝶。
沈韫浑身发寒地蹲下去,从脚边不远处捡起来。
这个配色,这个粗糙的手工,年代久远的记忆虽然泛黄被掩埋,但依旧让她震颤不已。
她终于想起来,在她以程轶的身体醒过来之后,遇见厉钧的那天下午,她为什么会和厉钧撞了个满怀,因为那只风筝——那只康定斯基风格配色的风筝!
她忘了,她真的忘了,她本不应该忘记的。
那一年,程铮斐生日,许多人都送了礼物,他是学校里受欢迎的男青年老师,油画班上所有的女孩子都崇拜他,她不例外,班级上所有人都为了给他一个大惊喜,卯足劲地准备。
如果沈韫没记错,有人送了很大幅的肖像画,画得英俊潇洒,让人心生喜欢;也有人送了很贵的画具;他都在当天当众向大家表示感谢,尤其点明这些心意十足的礼物。
她呢?她送的东西微不足道,小得不打眼,所以在日后的时光里,她选择性地过滤了这一段,根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再度遇见这枚她亲手做的蝴蝶风筝形状钥匙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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