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安娜贝丝说道,“今天是娜汀的初领圣体仪式呢,她偏偏跑掉了。万一她待会儿也没出现在教堂里怎么办?”
“她不会连她妹妹这么重大的日子也错过的。这点我还能确定。” “我可没像你这么有把握,吉米。她昨晚要是醉得连班都不上了,说不定……”
吉米耸耸肩。一说到凯蒂,安娜贝丝就没啥好商量的了。安娜贝丝对她这个继女态度两极,要不就百般挑剔冷若冰霜,要不就亲昵得仿佛两人是最好的手帕交似的,中间根本没有灰色地带。吉米很清楚,他不无罪恶感地想起,这一切都是因为安娜贝丝出现的时候,七岁的凯蒂不但才刚刚开始认识她的父亲,而且甚至还没从失去母亲的伤恸中恢复过来。凯蒂对于这么一个女性角色能出现在她与父亲同住的这幢冷冰冰的公寓里始终心怀感激,也从不吝开口表达这份由衷的感激。但丧母之恸伤她甚深——吉米明白,这种伤恸几乎没有复原的可能——于是这十多年来,每当凯蒂心头这道伤口偶然又裂开来了,安娜贝丝便首当其冲,成了她发泄的对象。血肉之躯的继母毕竟敌不过生母的幽魂。 “天哪,吉米。”安娜贝丝看着丈夫在充当睡衣的T恤外头套了件运动衫,然后四下寻找他的牛仔裤,“你不会是要去店里吧?不会吧?”
“去个一小时就回来了,”吉米瞥见挂在床柱上的牛仔裤,“最多两小时。反正萨尔本来就该接凯蒂十点的班。我已经让彼得打电话叫他早点进来了。”
“萨尔少说也有七十几岁了吧?” “没错。所以说,要他早点到也没错。老人那种膀胱,我看他八成四点就尿急醒了,睡不着还不是只能守着电视。”
“妈的。”安娜贝丝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妈的,该死的凯蒂。连今天这种日子也打算捣乱是吧?” 吉米心头一热。“她最近还捣过什么乱吗?”
安娜贝丝跨进浴室,一边举手示意叫吉米别再说了。“你知道她人可能在哪里吗?”
“不是在黛安家就是在伊芙家吧。”吉米说道,依然对安娜贝丝那只举起的手感到有些反感。安娜贝丝,他挚爱的妻子,有时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竟能这么冷酷无情——这显然是萨维奇家族所有成员的特色——她似乎浑然不知自己随意一个厌恶的表情,竟能对旁人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再不然就是在男朋友家。”
“是吗?她最近又交了什么新男朋友吗?”安娜贝丝扭开淋浴间的水龙头,然后退到洗脸台前,等水变热。 “我还以为你比我清楚呢。”
安娜贝丝伸手抓下牙膏,摇摇头。“我只知道她去年十一月和小西泽分手了。我就想知道这个。”
吉米穿上鞋子,忍不住露出微笑。安娜贝丝老喜欢这么称呼巴比·奥唐诺为“小西泽”,再不然就是一些更为不堪入耳的诨名。这不只是因为巴比·奥唐诺是个装腔耍酷、自以为是什么道上的兄弟的小浑球,最主要还是因为他那肉乎乎的五短身材确实颇有几分爱德华·罗宾逊的影子。凯蒂去年夏天开始和他交往后,家里的气氛确实紧张了好一阵子;他那几个小舅子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证,要他有必要时随时说一声,他们很乐意做了那个小兔崽子——吉米不是很确定,萨维奇兄弟这番宣言究竟是因为看不惯自己疼爱的继外甥女竟和这种人渣搞上了,还是因为巴比·奥唐诺渐渐成了气候、渐渐威胁到了他们的地盘。 最后是凯蒂自己决定要和他分手的。除了一堆半夜三更打来的电话,以及去年圣诞节当巴比和罗曼·法洛出现在马可斯家门前、差点掀起的一场轩然大波外,这手分得还算平和。 安娜贝丝对巴比·奥唐诺的这种憎恨,看在吉米眼里倒颇为有趣。他常常私下臆想,安娜贝丝之所以会对巴比这样深恶痛绝,或许不只是因为他长得像爱德华·罗宾逊,并且睡了她的继女;或许,还是因为相较于她的哥哥们——尤其是玛丽塔去世前那几年的吉米——这种她眼中真正的“专业”罪犯来说,巴比不过是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半调子罢了。 玛丽塔去世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当时,吉米正在温斯洛的鹿岛州立监狱服那两年有期徒刑。在一次周六的探监时间中,玛丽塔抱着挣扎不休的五岁的凯蒂,告诉吉米,她手臂上的一颗痣不知怎么颜色变深了,她决定星期一要去小区诊所让医生看看。图个安心罢了,她是这么说的。四周后,玛丽塔开始接受化学治疗。在她第一次告诉吉米那颗痣的六个月后,玛丽塔便去世了。在那之前的许多个星期六,吉米被迫只能坐在那张到处是烟疤的深色大木桌后头,隔着那张累积了超过一世纪的汗液精液与无数罪犯的喊冤或是懊悔之词的深色大木桌,看着自己的妻子一周比一周憔悴苍老。到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月,玛丽塔已经病到无法前去探监,甚至无法提笔写信,吉米也只好满足于偶尔的几通电话——但电话中的玛丽塔不是疲倦虚弱到气如游丝,就是因为药物作用而思绪紊乱到接不上话,通常是两者兼有。 “你知道我最近一直梦到什么吗?”一次在电话中,她喃喃说道,“每天都梦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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