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今晚不行，”圣大说话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要你晚上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要两份盒饭对付吧。等事情成了，明晚我让你喝个痛快。”眼下，俩人正大嚼着咖喱鸡饭里的脆骨，喀嘣喀嘣的，办公室里只有牙齿和鸡骨“作战”的声响，未闻交谈的声息。罗波将饭盒和一次性木筷收拢于塑料袋内，一扬手，准确落在字纸篓里。“命中!”他叫起来。他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揉着肚子，说：“好象还没饱。”圣大用牙线剔着牙缝，呲着嘴说：“再要份点心?”罗波说：“这倒不用。我的意思是总觉得吃饭的仪式还没完成，要不肚子里怎么还空着一块儿。”“毛病!”圣大嗔怪道。“哎，算啦。”罗波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罐可乐。“喝可乐总可以吧，老板?这玩意儿可提神了。”圣大关切地说：“当然。我劝你不要喝冰镇的，天气还凉着呢。万一伤了脾胃，我可不希望你在晚上翻墙头时窜稀。”圣大话音未落，罗波已“哧”的一声扯开拉环，仰脖子灌下一口，拍打着腹部说：“咱的肚子可没这么金贵。想当年在部队干特种兵那会儿，来东北进行野外特殊环境生存训练。好家伙，零下十七八度，大头鞋里塞满了乌拉草脚还冻得梆梆硬。吃什么?还不是就着大冰茬子啃冻窝头。跟那会儿比，这点冰可乐算什么呀!这就是我的幸福生活喽。老板，你就放一万个心在肚子里吧，晚上担保误不了你的事。” 罗波喝着可乐打开了电脑，说是要为晚上的行动热热身。圣大知道，他所谓的热身，只不过是浏览一遍本事务所的网站，收发完电子邮件，不消二十分钟，肯定一头扎进一个名为“福尔摩斯终结者”互动侦破网络游戏里完成他在虚拟世界中的侦探任务。圣大为自己泡了杯热茶，收看新闻联播，又翻遍了今天的报纸，然后打开空调，和衣躺在沙发上思考着夜晚的行动进入假寐。 俩人穿过急诊科，七拐八拐熟门熟路地进入了住院部的院子。由于都戴着大口罩，看上去和普通的就诊患者没什么两样，哪知正走着，迎面碰上一着制式大衣的保安。 “你们干什么?”显然他在巡查，在非就诊区域遇见两个人上前盘问，这是在尽他的职责。 “我们是来看急诊的，想上厕所。”罗波回答。 “上厕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哦，我们是第一次来这家医院。”圣大抢着回答，“闹肚子，有人告诉我们往这边走。能麻烦你带我们去找一下吗?” 保安打量了一下俩人：“好吧，跟我来。急诊科就有。” 圣大他们乖乖地跟在保安后面回到急诊科，还得谢谢人家。无奈，他们只得干坐在急诊科候诊椅上耗时间。好在看急诊的病人还真不少，谁也不会在意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带口罩的人。 圣大抬腕看他的夜光表，11点05分。是时候了，再坐下去，怕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看到圣大递来的眼神，罗波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跟着离开了急诊科。 整个信息大楼除了西边图书馆一楼一间办公室的窗户还亮着灯，已是漆黑一片。“老板，你确定病案室没人值班?”罗波的发问纯粹是条件反射。圣大反问道：“第一，就在上午，病案室的高主任亲口对我说，需要时，他会派人来病案室取病历;第二，整个大楼现在是一片漆黑，你说会有人值班吗?” 圣大白天已留意过，整个病案室未见有安装报警装置的迹象。罗波又仔细地将大门检查一番，确定没警报装置后，掏出工具，三下两下，门锁应声而开。俩人蹑手蹑脚潜入大厅，顺楼梯上到三楼，摸到主任室，罗波如法炮制，得手后正要进入，突然从东北角传来一阵人声嘈杂声，俩人同时停了动作。圣大伸出手指示意罗波镇静，他移到走廊东头的窗户向下探望，只见一群人跟在一架盖着白色裹尸布的推车后面，哭天喊地地往停尸房方向去了。月色阴冷，在这四周阒然的黑夜眼瞅着白色的送尸车幽灵般飘向停尸房，那悲悲切切的哭声直渗透你的汗毛孔，圣大莫明打了个寒颤。“咋得啦?”耳边蓦然一声发问惊了圣大。罗波不知何时也凑到窗前伸长脖子打探。圣大重重喘了口粗气，手心已是冷汗涔涔，“没事了，停尸房接尸。”圣大平静地回答。罗波却“噗哧”一乐：“中头彩了。好兆头呀，老板，预示着今晚的事指定成。明天你得放我的假，我要买彩票。”“啪”罗波的后脑勺挨了老板温柔的一巴掌，“少贫嘴，干正事。”俩人进到屋内，罗波拧开了笔筒式电棒向屋内照射，被圣大劈手夺下，他拉上了窗帘，将电光射向地面，利用散射光进行辨认。罗波一屁股坐在主任室写字台的电脑前，拉出了键盘托，长吁一口：“战斗正式开始!” 罗波噼里啪啦一阵捣鼓，圣大不停地游走于窗户和门廊之间替他的助手把风。十几分钟过去了。“怎么样了?”圣大忍不住走到罗波跟前。“报告首长，我军正在肃清敌人外围防御工事，即将展开攻坚战。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圣大满意地轻拍罗波的肩头。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圣大看了看夜光表，只不过离刚才八九分钟的光景。他清楚，此时既不能走到电脑前催小罗，也不能把他焦急的心态传染给他，以免增加他的压力。罗波需要的是信心和智慧。智慧，要靠他在特种兵那会儿练就的灵活头脑和现代电子信息技术战的技能作超水平发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信心，这是目前圣大唯一可以给他的。而信心这个东西，若想赋予他人，必先自己拥有。欲证明自己拥有信心并将它明确地传达给罗波，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罗波的视线，别让自己的影子在他跟前晃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圣大离开主任室，静静地守在走廊窗口张望等待。 “老板——”传来了罗波轻飘的呼声，圣大立刻明白那边已然搞定。见圣大进来，罗波让出坐椅，步入走廊担当起老板刚才的任务。俩人并未作任何交谈，这种角色的互换完全出自于工作中养成的密切配合和相互之间心灵的默契交流、信任，常常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象刚才那样不需要任何暗示，彼此间的讯息传递双方都能心领神会。圣大爱惜、赞赏他的这位助手，罗波仰慕、尊重他的师长。这是一对相互充分信任的天生的绝配搭挡。圣大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罗波，有时话到嘴边又觉多余，就象刚才一样。 圣大哈了口气，搓搓有些僵冷的双手，在病案室的归档病历网页中查询所需的信息资料。渐渐，圣大开始焦虑不安，无论用姓名、病历序列、科别、疾病分类、建档日期，甚至在死亡病例里都查不到邱木槿的任何信息，这个人在医院病案室的电脑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怎么能呐，难道是人间蒸发?”圣大疑惑不已。罗波已凑到跟前：“可不就是人间蒸发，那她这会儿也得在阴曹地府阎王爷那疙瘩报个到哇，怎么连死亡病例里也不见她的影儿呢?”“你来看看。”圣大与罗波调了个个。俩人又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好一阵，仍旧无功而返。“哎呀，怎么这么不顺!”罗波拍打着右侧颞部有些泄气，“要不，你再试试，我去病历保管室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她的病历?”圣大直摇头：“不行，成功概率太低了，成千上万的病历，你要找到猴年马月?!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今晚就必须得到邱木槿的病历。今晚!”圣大作了个肯定的手势。 还在事务所，他们就今晚的行动讨论过方案。罗波主张进入电脑后，圣大具体操作，他去病历保管室查找，如此双管齐下，确保任务完成的进度加快。圣大不同意。外部人员进入病历室查找一份病历，在手头无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如同大海捞针般困难。此时用得着毛主席著名的战术思想——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毕其功于一役，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在电脑上得手。此外，圣大还有一层考虑：就算取走邱木槿的病历，早晚会被院方发现。圣大不想惹来太多的麻烦，也不想在尚未厘清病案详情时过早暴露自己的调查意图。优秀士兵出身的罗波当然明白圣大的计划是正确的。只是在目前查寻无果的情况下，他俩都有些手足无措。“莫非姓高的那家伙给咱打了马虎眼?”罗波的一句提醒让圣大心头一凛。若真是这样可就麻烦大了。 正当俩人为失去目标绞尽脑汁时，楼下传来重重的开门声，随即又是渐近的上楼脚步声。罗波飞快地脱下皮夹克，将电脑的荧光屏捂了个严实，俩人刚在门的左右分别藏好，杂沓的脚步声已来到门前。凭罗波练就的听力，他判断出来的是俩人。 “你进主任室看看，我去里面转一圈。”屋里的俩人交换了眼神，他们都听出了外面说话的人是谁，罗波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哗啦哗啦一阵钥匙撞击声，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圣大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撞击着胸膛，罗波则盘算着该把来人一击制服还是先行擒了他。他瞥了一眼老板，圣大冲他摇了摇头，他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阵，没打开，又换一把，还是打不开，再换，依然如故。 “你在磨什么洋工?”马力已转了回来。 “噫，奇怪了，怎么几把钥匙都打不开呀?” “没用!起开，我来。” 钥匙又在锁孔一阵捣鼓。 “哎呀，妈的，我都忘了。” “怎么了，马主任?” “上次我们值夜班时，我不是将好几把重要部门的钥匙都拴在另一串钥匙窟上了吗?你小子明知道也不给我提个醒。” “那串钥匙一直是你亲自保管的，我一时也没想起来。” “这下好了，那串钥匙还躺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睡觉呢。” “领导多次交代重要部门的巡查一定要到位。要么我去给你再跑趟腿?”保安殷勤地说。 “这个——”马力有些踌躇，“算啦，这层楼面已仔细查过，没问题。我们先到隔壁图书馆看一下，再去拿钥匙查别处。” “那好。我说嘛，有马主任这样的高手领导亲自带队巡查，哪个歹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枪口上撞，那不是存心找死嘛。不会有这样的傻-，肯定没问题的。” “哎，这次是有我在场，情有可原。以后你们一帮小崽子当班时千万别想偷懒……”随着下楼的脚步，说话声渐行渐远。 “这个马屁精!”罗波忿忿地嘟囔道，“溜须拍马的工夫都让他学精了。那匹鸟‘马’也不是个东西，屁股就***那么犯贱。”圣大呆呆地杵在原地，半晌没动，面对罗波的轻声呼唤，没有丝毫反应。忽然，他眼睛一亮，纵步跳到电脑前，一把扯掉皮夹克，抓住鼠标一阵点击。罗波只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立马就明白了老板的企图，两眼随着光标的移动，紧紧盯着屏幕。 “是这里?”罗波说。 “看来象。”圣大说。 这时候光标停在画面上毫不起眼处的一行“特别进入”标题上。一敲回车键，弹出一对话框，“你来。”面对“登录密码”圣大起身让位于罗波。 又是难熬的二十分钟，罗波的破译工作没有进展。他的额上沁出大滴的汗珠，神情也没有开始那么自信。他索性卸下皮夹克，卷起衬衣袖子，“我就不信这个邪!”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这回圣大没有离开他，他觉得有必要给罗波鼓鼓劲儿：“小罗，你行的，稳住了。”罗波匝吧着嘴：“现在只知道密码是八位数，其他就无从下手了。” 圣大看看表，已是凌晨0点15分。“怎么样?小罗，零点已过十五分了。”他想征求罗波的意见，行动是否要改期。“零点十五分——”罗波自言自语，“零点十五分——等等，老板，你是说已经零点十五分了?那就是说已经是第二天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一阵敲击。“成啦!老板。成啦!” 网页显示出一排排病历的序号、姓名。圣大一边翻着屏幕，一边问在一旁兴奋不已的罗波：“你是怎么捣鼓的?”这时候的罗波仍沉醉在得手后的喜悦中，手舞足蹈地象个孩子：“我是用尽了一切办法。最后，我想到了在部队作电子信息对抗训练时曾使用过的一套密码指令，它是随着日期的变动而变动的。我就试着用今天的日期作为指令发出，谁曾想当时已过了零点，电脑密码设置程序自动跳了一天。要不是你那句提醒，我今天还真是抓瞎了。” 圣大轻而易举地找到邱木槿的病历，急速地翻了一遍，确定无误，取出带在身上的U盘下载。下载完毕，他们拉开窗帘，将室内整理如初，带上门溜出大楼。 在停车场，他们又碰上原先给他们指路的保安。正在寒暄，圣大远远看见马力等一干人正朝停车场走来。“这家伙对工作倒还认真。”他心里暗暗想到。圣大悄然将U盘递给罗波，小罗会意接过，转身去发动汽车。圣大谋划着，万一来不及，由他来挡着马力，U盘在小罗手中是安全的。未及细想，手脚麻利的罗波已将汽车发动，车至跟前，罗波已拉开车门，圣大躬身蹿入，吉普车吱溜一声驶出医院大门。与此同时，马力一群人也赶到。“什么人?”马力问手下。“两个看急诊的，拉肚子。”保安例行回答。 “拉肚子的?”马力又问。“没错。他们跑到行政区要上厕所，还是我给他们指的路。”马力没吱声，怔怔的眼神看着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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