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八月接近尾声时,我抱着庞大却有些不安的行李,和小文踏上缓坡。
在缓坡的尽头是小文毕业的小学,经过刻有校名的门柱时,小文用手掌轻敲。
“好怀念啊!”她说,微微笑着。
我突然想起以前在百货公司屋顶平台上看到的星星,如果将时钟的时针调回十年,会怎么样呢?走在我眼前的是个只露出手肘和膝盖、好胜的八岁女中豪杰!相信只要努力一定会有满意的结果,深信大家都和自己一样有同样梦想的少女……
“小驹,从这里进。”
回过身来的,当然是现在的小文。她回过头的刹那,短发的发梢轻画了一个弧线后,又荡回她那形状姣好的下颚边。
她指的是穿过校舍后面的窄路。杂草宛若不知这只是它们短暂的天下般,大摇大摆地逞着威风。放假结束后,孩子们的大扫除里一定会加上拔草这项苦差事。
我们经过鸡和黄背绿鹦哥尖声啼叫的小饲养屋旁,微微传来菜叶腐败的味道。突然一只魁梧的母鸡发出怪声,我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它拍动翅膀,发出惊人的声音,仿佛要大把抓住空气、逼退别人般,柔细的羽毛飘过铁丝网,掉落我们的脚跟。
经由校舍的转角,突然来到体育馆前。小文以一副很熟悉的样子,将手放在正门的四角形大把手上,然后并拢脚尖、身体轻轻地往前倾,厚重的金属门边吱吱作响边慢慢地开启。
“随时都开放着,但现在正逢放假。”小文边说明边将门开得大大的。
“哎呀,你们来得正好。”后面传来愉悦的声音。
“小西老师!”小文也同样高兴地叫道,并跑近她。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到处都看得到的中年妇女”,不禁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她。可能是她在附近的超市抱着黄色菜篮的时候,或许是在我常去光顾的干洗店当柜台人员时,或是在车站前的蔬菜商店和客人越聊越起劲的时候。
个子小、微胖、短发但烫得鬈鬈的小西老师。总之,她像是在各个街道出没、任何行业都可看见的爽朗而健壮的“职业妇女”。
小文很快地接过一大半老师怀抱中堆得像山高的东西。
“不好意思,得救了。”
小西老师边说边笑咪咪地看向这边,我慌忙说道:“啊,我也来拿。”接过剩下的瓦楞纸箱。
手上感觉沉甸甸的,我不禁在心里呻吟。那扎实的重量,就像抱住弥勒佛一样。我踉跄了两、三步,但总算将那箱东西搬到体育馆里。看了一下里面,装满了胡萝卜、洋葱、马铃薯等,重得有道理。转头看看小文搬的箱子,里面是铁制的饭盒、锅子,也装得满满的。我遥望小西老师两只短短的手腕,觉得真恐怖。
第四节
我们走进斜坡中途一间小而整洁的超市,我推着购物车,小文念着购物单。
“嗯,猪肉丝三公斤、咖哩粉、垃圾袋、蚊香……”
“找到咖哩了,哎呀,不是特价。这是五人份的,七五三十五,买七个就够了。”
不是那种可说出口、值得骄傲的算术。参加露营的人数,连我们共有三十三名。
“谈到露营,不知为什么多以咖哩开场,然后是烤肉。”
“忠于常识是很重要的。好,肉、肉!”我干劲十足地推着购物车。
“猪。”
小文举起包着保鲜膜的肉盒,然后指着我叫:“肉丝。”(译注:日文中的肉丝和“驹”的发音相同。)
我目瞪口呆,要求她更正为“猪肉丝”。
“那实在太无聊了,小文。”我嘟着嘴冷冷地说,然后将五百公克装、共六盒放在黄色菜篮里。不愧为三公斤的猪肉,不用说,相当有压迫感,我很快地算出来:“一个人大约九十公克。”
“啊?什么?”
“当然是分配到的猪肉。”
小文则笑着说我那种算术算得最快,真是失礼!
第五节
手提着沙沙作响的塑胶袋,再度开始爬坡时,时针刚过三点,离孩子们的集合时间四点,还有充裕的时间。
干燥如海绵的混凝土和暗淡的灰墙,在稍微西斜的日光照射下,竟反映出白色。处处可见沾满灰尘的护栏,蜿蜒绵长。塑胶袋的提手一下子就被拉得好长,变成细长的绳索般深陷手掌。换到另一只手时,袋子撞到护栏,手中残留袋里的肉被金属重压下的笨重感觉。
这样微小的振动,不可能会外传,然而,旁边电线杆上的蝉,突然发出尖锐的声音,同时像被弹开似地飞起来。
白色的天空中,蝉虽小却黑,仿佛为不同的自己而羞耻般,瞬间,蝉就融入白色的风景里而消失了,世界又暂时恢复宁静。
我们终于抵达坡顶,校舍的阴影柔和地包住我们,道路两旁的蓝色铁丝网和绣球花向前延绕。
铁丝网的对面有东西在动。
(咦?)我停住脚步。
在小饲养屋前面,有棕色的兔耳下垂着。
一个小女孩蹲在铁丝网前,喂白兔吃东西。
突然,鸡尖声啼叫,女孩吓得站了起来,然后,她发现了我。隔着几重的铁丝网,我们互相凝视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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