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的口气就像从软管里不断被挤出来的水泥一样,他大概是想尽早将这个轻举妄动的人质家属就近看管。
“是,我正准备回去。我马上回去。”
我就像送外卖迟到的养麦面店员一样。
我挂上电话时,梶原他们出来了。小女孩身穿一件胸前印有灰熊图案的毛衣。或许是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她低着头,眼珠子往上看,与其说是她低头行礼,倒不如说是脖子往前伸要来的贴切。
梶原眨了眨讨人喜欢的眼睛说:“那我们走了,呃,该怎么说才好呢,叫你加油感觉也很奇怪。”
“谢谢。”
梶原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这是大门钥匙,走的时候别往帮我把大门带上。”
“抱歉,你就放心吧,我不会碰任何东西。”
我话说到一半,全身倏地变得冰凉,到了紧要关头,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来这里的最大目的——我忘了借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我不禁为自己的粗心捏了一把冷汗。
如果忘了借那个东西,不知会有多少错失。明明不能有丝毫疏漏,我却……
如果要借出去的话,我就应该拒绝梶原的钥匙,而且这也是礼貌。重点是,如果等他们出门,我再慌张地去翻箱倒柜,会浪费很多时间,而且要是没找到的话,我的计划便无法进行。
我一开口说要借那个,梶原便一脸惊讶。
“为什么?”
“我没办法解释。”
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梶原家的那个,可就伤脑筋了,我也是为了那个才来的,梶原的脸上转而露出将各种疑惑深藏心中的表情,他想必也有不少压力吧。
“我知道了,你拿去用吧。”
4
虽然过意不去,但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从精神上都不容我送他们去车站。我一道歉,梶原就摆手说:“走路也没什么,出远门时,我们都是走路去搭车。”
平常健谈的棍原夫人也皱起眉头,圆圆的脸上显得特别安静。
“再见。”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站在别人家送他们一家人出门,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天色逐渐转暗,就像涂上了一层层的薄墨。
我一屁股坐在玄关,低头盯着地板数十秒。我很想说我已经想清楚了,但实际上,我的心情却像看着涂了好几种颜色不断旋转的梦幻圆盘。等到心情稍微平静下来,身体便似乎动弹不得了。我心想,如果这里是我家,并且时间回到一天前的一般生活该有多好,但是,当我抬起头来,这里依然还是梶原家。
已经发生的事,不容我再自欺欺人。
我一鼓作气站起来。
如果接下来要下的是西洋棋,就得先布局了。
东西已经借到了,换句话说,阵型已经摆好了,但是准备工作还没有结束。
在那之前,必须配置最重要的关键棋子,如果没做好的话,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就只能举手投降。
第六章 白子皇后的中指与嘴唇
1
遇见的人不同,人生的结局也会跟着不同。
假使我的人生是一条单行道,那么刚上中学时,从交叉路口的阴暗小巷探出头来的那个女孩就是兵头三季。
于是一切都变得不同了,突然间,世界变了颜色,我经常想:假如我住在别的城镇,假如我们不是同一年级的话…
我想渐渐忘了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中学时代的记忆就像被挖空内容的报纸,在脑海里无法浮现出具体的记忆。照理说上课的情形和毕业旅行的画面应该会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列开来,但是我却回忆不起那三年中发生的每一件事。
人为了活下去,内心会本能地采取多种防御,忘却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如此,干脆把有她的那部分忘掉就好了,但是事情却正好相反——留下的记忆几乎都和兵头三季有关的。这些记忆有时会像一条怪鱼,忽然从远方翻腾的铅灰色波涛中探出头来。
第一节体育课就赶上下雨,我们像一支送葬的队伍,阴沉地从
有屋檐的水泥长廊前往体育馆。事实上,大家应该七嘴八舌、嘻嘻哈哈的,但是在我的记忆里,同学们却是一言不发。
雨像是要将这世上的一切从天空摔下来一般地下着。体育馆的大屋檐的檐槽有一处坏了,雨水从高处如一道小瀑布般流下来,倾泻在铺了碎石的地面上雨水啪啪作响四处飞溅,相当刺耳。
冷冽的空气如潮水般哗啦哗啦的涌入体育馆里,水量逐渐增加,仿佛要淹没了它似的。
当全班排成体操队形时,她就站在我的正后方。
有一双眼睛从后面死盯着我的脖子。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我的脖子上一般。
接下来我记得是做暖身操的柔软运动时我将手放在她背上,当我推着她蓝色运动夹克的背部,感觉她的身体似乎比一般人僵硬得多。我因为有所顾虑,所以只是轻轻地推。
之后轮到兵头三季。
我一坐到地板上,双腿便呈八字形张开,她的手掌轻轻地放在我背上。但那份轻柔只是一秒钟的事,一股强大的力道随即压上来。
就像水银灌入猫咪玩偶般,出乎意料的重量慢慢地、毫不客气地压上来。我撑开的手指从运动夹克滑了出去,碰触到冰冷坚硬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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