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以前了,现在这样子打不了了。”
“你才只有十六岁呀——啊,还不到,那你很小就打架吗?”
“不是,是初三那一年。”
“是吗,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我告诉她以前的我,告诉她我是怎么变成一个“坏孩子”。在讲起我开始反抗的时候,我看见她眼里闪耀着一种亮光,但转瞬即逝,她很快恢复原样——等等,也许她那时根本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神色,这可能只不过是我的记忆捏造出来和我开的一个玩笑。对此,我无法考证了。
她听着我的讲述,没有插过一句。我成了朗读者(可参看《生死朗读》),她在倾听。她不时看着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是个狗型的钥匙链。那小物件看来有年头了,颜色都褪了。
“那你为什么,”她等我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胖成这样儿了?”
“因为我病了。”
“病?!什么病?”
“精神方面的,说了你也不会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就知道吃那药,又不怎么活动,就变成这样了。”我苦笑。
“你会好起来的。”但是她的表情有些黯然。她发现我在盯着她,赶紧冲我笑笑,但极不自然。她似乎要掩饰什么。
对于我的肥胖和坏脾气,她没有投来嫌弃或厌恶的目光,单凭这一点我已经很感激了。她也并没有显示她可怜我,她把我看成正常人,没准儿已经把我看作一个朋友,这使我很高兴。她的眼里有时会有一阵阵忧伤闪出,可这忧伤不是对于我,似乎是她自己的苦痛,只不过是可能我的讲述勾起了她的某些回忆。对此,她没有成心遮掩,但也不对我说压在她心上的沉重包袱。
我们从一点谈到三点,我还不知道她的身世,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就算只知道她在这迪厅上班,也没敢问是为什么。
“我得回去了,有三点了吧。”
“回去?!”
“是啊,我还有班呢。不过我不想回去,很久没有人跟我聊天了。我想再待会儿。”
“好啊,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坐下来继续吧。反正我五点前回家就行了,还早呢。”
“为了不让父母发觉?”
她笑了,嘴轻轻的撇,只露出一个酒窝。很美,很感人,我也笑了。
那半年里,我第一次笑了。
为什么我竟就笑了呢?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时间。在我病愈之前,不少朋友来看望我,但其中的多数都受不了我表现出的冷淡。他们或摇头或叹气地走开了,而且不再来。大姐大不以为然,她坚信我和她当初一样不过是一时的糊涂罢了。她到家来陪我喝酒打电玩,但我没有笑过;即便是撇撇嘴就算笑的话也没有。没有人会说我、责怪我,但我厌恶那种感觉。
可是我只和白雲说了两个钟头的话,我竟就笑了,而且很开心。
这是什么原因,她对我而言还很陌生,我甚至还不知道她有多大呢。难道是因为那份陌生感和平淡都使她与众不同?她的不是同情也不是厌恶的目光让我重又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所以我才会自信地笑了?
不过,她很可能真的只是和我擦肩而过,我指的是,如果她没有再坐下来而是回到了迪厅的话,我想如果事情是那样的话,我们不会再有联系。我恐怕不会再去找她,而她也不会在乎我这个胖小子死到哪里去了。(这只是我的一种推测)
但是,她那夜没有就走,她坐了下来。我想,命运中有一根红线(也许不是红色)把我们紧紧地拴在一起,但我们谁也看不见。我们也不能预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当我试着问她的父母时,我们听见背后一阵带着酒气的骂骂咧咧的话。从迪厅里出来的两个男人,带着纯粹的流氓气。这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类的人,我甚至可以闻到他们身上令人窒息的臭气。
当我知道他们是冲着白雲来的时候,我爆发了。
“你们丫看不见这儿已经有个男人了吗?找不痛快吗?”
两个男人转过身来,放开了白雲。满脸吃惊的样子,不,用鄙夷更准确。离我较近的家伙敞着怀,露出一个玫瑰枝条的文身。
“小子,你活腻了吗?这个小妞儿我们看好了,识相的最好滚蛋。”
这样的次货我揍过不少,他们比痞子要狠得多。我没见他们身上带着家伙。两个人一起上我也不惧的。
当那男人一拳打过来时,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动作。我本能地向右闪,同时击出右拳,我几乎出了全力。依照惯例,对方挨了这一拳,要躺上好一会儿了。
我曾经有个经验,那是初到一零一中的骑车路上,我拐错了一个路口,在快车道里逆行,一辆中巴绕过了我,但紧随其后的“奔驰”和我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司机看见我的时候,我们相距不到两米。我知道他猛踩刹车但无济于事。我们都在向对方飞速靠近。那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现象:我看见那黑色的车一步一步地向我欺近。接触车一瞬间,一股大力使我腾空,向后飞去。我在空中翻身、落地、双手撑着向右滑去。也许用时间来记录有些可笑,但是从我意识危险到我落地,我感觉至少经过了十秒钟。每一个情形都像慢动作,看得清清楚楚。我奇迹地没受伤,只是两手手掌血肉模糊。这个经验在其后面临危险时都发挥作用,就像那个混蛋的一拳,拳路被我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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