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右闪,击右拳。这也像慢动作,可我当时忘了一点。我的身体是不比原来的,我失去了力量和速度,只有意识还在飞奔。我看见拳头,也努力地躲闪,可怕的是我躲不开,眼看着那一拳打在脸上(看得见而逃避不了的危险真的很恐怖)我向后倒去,但是没倒下去。我感觉双臂被人从后面架住了。面前那张狂笑的扭曲的脸孔和打开肚子上、脸上的一拳一拳令我恶心。更令我恶心的是我自己:变成一只猪后,我没有了我原先的引以为自豪的力量,剩下的只是可怜的自尊和意志,连个屁用都起不了。
我能看见白雲哭着跑过来,我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我所有的挣扎都摆脱不了身后有力的双臂,也摆脱不了我逐渐产生的放弃的念头。
我感到一阵大力震动了我的背,身后的手也松开了。我看见面前的人转移了攻击对象。但他被一只脚蹬到了腹部,他的脸也因痛苦而变形。
我慢慢地回过头,身边站着一高个儿男人,他拉着我和白雲跑向路边停着一辆的士,把我们推了进去。自己坐在驾驶位,没有挂档,直接发动。车一下子跑起来,那两个家伙叫骂着无法追赶。
我软软地靠在白雲的身上,她用双臂揽着我。我没有疼痛的感觉,也不头晕,丧失了一切感觉,就只有后悔和对生活的痛恨。初三毕业后我到底干了什么?除了刺伤父母、老师和朋友外还有别的吗?我也毁了自己。眼泪不自觉地淌下来,和在血里。血本来快要凝了,但被热泪一冲,划开了一个缺口。嘴唇上的液体,除了咸还有甜。
我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血污会沾在白雲衣服上,赶紧挣着从她怀里坐起。
“对不起。”我说。
“别说了,”她用手轻轻摸我的眼眶,又忍不住抽泣,“是我……是我不好,害你挨了打……”
她说不下去,我也没有回话。她趴在我肩上哭了。
这样子过了好久,我才想刚才替我们解了围的司机先生。他已把车靠在了路旁。夜静静地,只有收音机里放着歌。
“师傅,真是太谢谢您了,我……我不知该怎么说好,您……”我掏掏口袋,空的。
“没事儿,不用在意。我只是觉得好玩儿。我跟那儿呆半天了,看着你们俩儿挺有意思的。先是一个女孩儿找男孩儿搭茬儿,然后挨了一个嘴巴。我好奇地看着这事儿要怎么收场,没想到两人竟坐路边儿侃上了。咳,今儿我这儿也没活儿,索性看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后来就被吵醒了,看见他们打你,就过去了。”他的话诚恳而简练。
重新发动了汽车,他问我们去哪儿。我那样子是回不了家的,白雲说可以去她家。一路上,我们尽说着感激的话。
“没什么的,当年素不相识的人也救过我。想想社会上没准儿还是好人多,唉……”他叹口气,“不过这两年说不准了。”
我们(应该说是白雲)执意要答谢人家,但他不肯收钱,只要了他应得的那份儿车钱,临走时,还嘱咐我们晚上少到那种地方去。
白雲搀扶着我走上三楼。灯亮刺痛了我的眼。放眼看看屋里的布置,十分规矩,摆设不算豪华可别致。不是小女孩儿的那种羞涩,也没有婚后的陈旧感。这是她的家。
她擦擦颧上干了的泪痕,看看我的样子,忽然笑了。我跟着也笑了。
“哪,看看,都成什么样儿了。”她递给我一小面镜子,我看见自己脸上黑一道红一道的,也觉得可笑。本来眼睛就不大,这会儿都快没了。
“来,我给你洗洗。”
她打一盆热水,轻轻拿自己的毛巾给我擦洗。我坐在椅子上,头贴着她的小腹,感觉那轻轻的一起一伏。精神在刹那间折腾了。她的动作越来越慢,渐渐停了,我奇怪地抬头,看见她哭得微抖的脸,宛如出水的乱颤的莲,露水大颗大颗地滴在我脸上。那样伤感的美超过我所见过的一切,我不禁又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养了许多月季,有一株绛红的我最喜欢。有一天父亲浇过了水,我傻傻地问那花儿怎么哭了,父亲没说话。我很想安慰她,就过去摸摸她,没想花下面的尖刺。手扎破了,流出大滴殷红的血。我记得我没有哭,只是把它吮干,看着血又流出来,我很高兴。
美丽的事物很美,带刺的美丽更美,我想。
我开始尝试写作,这些天一直住在学校,不去网吧也不回家。早上起来就直奔教学楼的自习室,晚上十点关门才回宿舍。
我总是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沉浸在回忆之中又要超越回忆,反覆地思考结构却必须得打破结构。我不想思绪中途停顿但又不得不停顿。这些都很累,而且夹带着痛苦,是伤快好时丝丝拉拉的那一种。不过我并不觉得回忆不如希望,尽管回忆里快乐少得可怜,可是谁又说过幸福的人非要是快乐的人呢。
金海老是抱怨为什么只有晚上才能见得着我,他劝我要多休息,说写作是很费脑子的事。我没有听他的,外界的诱惑太多,需要关心的也太多,这都会影响我写作的连贯性。刚他们几个人还为开网吧的事忙碌。网吧需要的钱必须向方晓家借,可方晓却马上要回马耳他上学了,事情眼看着就要黄了。今天晚上我就不能坐在自习室里写了,因为方晓明天一早的班机,我们要去看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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