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查出来。死者名叫拜伦·利奥波德。他死前将近四个月,从贵公司领了一张五万多元的支票。这是他今年唯一的收入。我原先以为他是把保险单兑换成现金,可是这笔钱高得超出保险的范围。而且你们公司的支票看起来也不像保险公司的支票。”
“的确不太像。”
“所以,”我说,“我想请教一下。”
他又沉默许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不自觉地开始想着电话费账单。如果没有顾客付账,你对费用难免会特别警觉。我不在乎付钱打长途电话,可是我痛恨这种威胁性的沉默。
我现在是在打公用电话,用信用卡付账。在自家公寓打会比较省钱,或者就到我对街旅馆的房间打,还可以免费。几年前,我那对年轻的骇客朋友港家兄弟曾施展魔术,主动送给我一个我并不想要的礼物,让我可以免费打长途电话。(我不便拒绝,可是我告诉自己,反正我不随便从这里头占到便宜,所以也不必良心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斯卡德先生,恐怕我得挂电话了。最近我们跟媒体的关系不太好,我不想引起更多麻烦。我们只是提供人们一个有尊严地死去的机会,但你们把整件旅费交易的事情弄得好像我们是一群盘旋的秃鹰。”
“整件什么事情?你刚刚用的字眼是什么?”
“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而已。”
“可是——”
“祝你今天过得好。”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几年前我跟卡尔·奥科特见面时,他有个习惯,老忙着弄他书桌前挂物架上的六个烟斗,时不时拿起一个凑在鼻子前闻一闻。我告诉他不必因为顾虑我而憋着不抽,结果他说他不抽烟,烟斗是一个死去爱人的遗物,烟斗的气味会触动他的记忆。
他的办公室在博爱中心,是一个艾滋病收容所,从拜伦·利奥波德的公寓走路到这里要不了五分钟。他办公室里的样子没什么改变,只不过那排烟斗不见了。卡尔看起来也没怎么变。那张脸也许棱角更为分明,头发和小胡子更灰,可是无须艾滋病毒辅助,光是岁月本身就能造成这些效果。
“旅费交易,”他说,“很有趣的字眼。”
“我不懂其中的含义。”
“我曾查过字典,跟旅行有关。viaticum,意思是给旅行者的津贴。”
我要他把字拼出来,然后说,“跟那家叫维亚特康(Viaticom)的公司只差一个字母。”
他点点头。“听起来不怎么像什么高科技产品公司。对投资人来说比较有吸引力。”
“投资人?”
“旅费交易是一种新的投资工具,像你查到的那家维亚特康就是这个新产业的一分子。如果你翻过同性恋刊物,比方《拥护者》和《纽约人》,你就会看到他们的广告,我想他们也会在财经杂志上登广告。”
“卖什么?”
“其实没有真正在卖什么,”他说,“他们是当交易的中间人。”
“什么样的交易。”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胸前交叠。“比方你得了绝症,”他说,“而且已经没法再工作了,所以再也没有收入。就算有保险,你的医疗费用也会渐渐花掉存款。你唯一的资产就是保险,可是要等你死了之后才会付给某人十万元。现在你是个同性恋者,所以也没有老婆和孩子需要这笔钱,而且你的爱人一年前就死了,最后这笔保险给付会落到住斯波坎①乡下的老姑妈手里,让她付电费,还有给她的猫咪买些它爱死了的熏牡蛎,让格雷琴老姑妈有个优裕的黄金晚年。”
①Spokane,美国华盛顿州东部城市。
“所以你就会把保单兑换成现金。”
他摇摇头。“那些保险公司都是混蛋,”他说,“有些除了退保金之外,一毛钱都不肯多给你,那些退保金跟保单面额根本不能相比。其他公司如果碰到被保险人显然没多久可活,会愿意多付一点钱赎回保单,但即使如此,也还是个烂交易。从维亚特康这类公司能拿到的钱要优厚多了。”
我问他如何运作。他解释说,旅费交易可以使交易的双方都获利,一方是艾滋病患者,通过进步的医学,已经可以用某些特定的指数精确地预测他们最多能再活多久:另一方是投资人,他们希望能够获得比银行或政府债券更好的利润,而且有同等的可靠性。
通常来说,投资人每年报酬率保证在百分之二十至二十五之间。就像是无票面利息、折价购买的债券,到期后可以收到票面的总额一样,被保人死后,投资人就可以收到保险给付。当然,不同于债券的是,旅费交易没有固定期限。艾滋病患者可能比预期的活得更久,那么你每年的利润就会减少一些。或者反过来,他可能刚签下交易合同就暴死,那么就会让投资人得到超快的回收。
当然,投资人的梦魇难免会发生。“痊愈的可能性,”卡尔慢吞吞地说,“想象一下,你把小孩的大学教育基金赌在某个可怜家伙的寿命上,结果有一天医学告诉你,等到你的几个小鬼们都已经早拿到博士学位之时,这家伙还活得好好的呢。”他转转眼珠,“只不过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就算我们苦苦等到了科学奇迹也一样。你也许会发明一个牛痘疫苗预防未来的艾滋病,也许可以变出一种魔术子弹消灭或逮住病毒,可是如果你的免疫系统完全被毁掉了,要怎么活下去呢?好,医生逐渐能够延长你的生命,我们也把这些因素考虑在内。可是我们这些参与旅费交易的人,都已经踏上不归路。你的小孩最终可以上大学,这个投资是安全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劳伦斯·布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