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换了拜伦·利奥波德,就不一样了。”
他看着我。“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他问。
“我想我知道。”
“如果他得了艾滋病,最后因此而死,我就会拿到七万五千元。如果他被车撞死,或者在浴缸里摔死,或者死于火灾,那我就会得到双倍的钱。”他摘下眼镜,双手拿着,凝视着我,毫不设防地说,“我其他什么都没法想,”他说,“我没法把这个事实赶出脑子。”
“我明白。”
“是吗?再告诉你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开始会觉得那是我的钱,十五万元都是。我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得到那十五万。”
我听过一些小偷讲过类似的话。小偷想要你的东西,他心里就开始把所有权栘转,所以东西就都变成他的——他的钱、他的表、他的车。他看到你还持有这些东西,所以他是出于一种几乎是正当的义愤,才去拿的。他从你那边拿来时,并不是偷窃,而是收回而已。
“如果他死于艾滋病,”他说,“就少掉一半的钱。我无法自制的一直想着这是个多大的浪费。这些钱不会被他,或他的继承者,成任何人拿走。完全就是损失。但如果他不幸死于意外——”
“那钱就是你的了。”
“对,而且不会让任何人付出代价,那不是他的钱,或其他任何人的钱,我会得到一笔纯粹的横财。”
“那保险公司呢?”
“可是他们已经把风险考虑进去了!”他的声音忽然提高,音量骤增,“他们卖给我一个有双重理赔条款的保单。我相信是业务员建议的,不会有人刻意要求这种条款。这个条款会使得每期保费高一点,所以钱已经在那里了,如果不是我得到这笔意外之财,那就是保险公司得到,因为他们只好留下这笔钱。”
我还是没出声,他的声音陡然降下,然后说:“当然那些钱不会凭空生出来。是保险公司提供的,我也没资格拿。可是我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得到那笔钱。如果他意外死掉,那就是我的钱了,一毛也不少。如果他死于艾滋,那我就少拿了一半。”
“少拿了一半。”
“没错,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他拿起茶壶,把我们两个人的茶杯都加满,“我开始想象意外的发生。”他说。
“想象?”
“想象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们这一带有很多人会死于车祸。我想这类意外在纽约比较少。”
“还是有,”我说,“不过没那么多。”
“一想到纽约,”他说,“你就会想到那儿的人很容易被谋杀。虽然真正的谋杀率并不比起其他城市高,对吧?”
“的确,没那么高。”
“新奥尔良高多了,”他说,然后说了其他几个城市的名字,“不过在一般人心目中,”他说,“纽约大街是全国最危险的地方。甚至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
“我们是有这个名声没错。”我表示同意。
“所以我就想象他会碰上这种事。一把刀或枪,迅速结束生命的外伤。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吗?”
“怎么想?”
“我还想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对你和拜伦·利奥波德两个人?”
“没错。”
“你怎么会这么想。”
“让他迅速死亡。”
“简直为了仁慈而杀人。”我说。
“你是在讽刺,可是难道病死会比较仁慈吗?生命一点点的被吞噬掉,让你一步步走向死亡,最后在你死掉之前,就夺走你活下去的意志?你知道目睹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所爱的人身上,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吗?”
“不知道。”
“那你应该很庆幸。”
“我是很庆幸。”
他再度摘下眼镜,用手背擦擦眼睛。“她就是一点一点地死掉的。”他说。
我什么都没说。
“我太太。她花了好几年才走完死亡之路。死亡先让她用拐杖,然后让她坐上轮椅。这会吞噬掉她生活的某一部分,我们就得调整自己去习惯这种情况。然后死亡又会再咬一口,情况永远不会好转,只会越来越糟。”
“对你来说一定很难熬。”
“我想是的,”他说,仿佛他从没想到过这一点,“对她来说太可怕了。我常祈祷让她死掉,觉得很矛盾。你怎么可能祈祷一个心爱的人死掉呢?你会祈祷她得到解脱,但怎么有办法祈祷她死掉呢?‘上帝啊,减轻她的痛苦吧。’我会这么说,‘上帝啊,赐予她承受重担的力量吧。’然后我不自觉地就会祈祷,‘上帝啊,让这一切结束吧。’”他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可是一切都没有丝毫不同。疾病有它自己的行程表,有它自己的步调。祈祷无法使它减缓或加速。它想折磨她多久就折磨多久。然后杀了她。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那个录音机似乎有戏剧感,第一面刚好挑在这时录到底。一般人都会想尽可能顺利地把录音机打开换面,然后重新录音,免得打断气氛。结果我的手指却破坏了这个过程,我笨手笨脚的按钮,又笨手笨脚的把录音带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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