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那么一点。”他说,刻意微笑,减少话里面的杀气。“的确有很多人自称作家,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出版过。但,话要说回来,谁说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作家?艾米莉·狄金森就是一个好例子。”
雷迪说,“她是你的朋友吗?”克雷顿看着他,一时之间,搞不清楚他是不是在玩他。
“十九世纪的诗人。”他说,“在她有生之年,从来没有出版过任何东西。”
“你的作品却出版过。”
“六本小说。”他说,“现在在写第七本。唯一能支持我在这种日子继续下去的理由是:我写每一本小说的时候,都是这副德行。”
“你的意思是说:都很难写就对了。”
“不是每一天都这么惨。有的时候,跟开水龙头一样,哗啦啦的就流出来了。但不管是哪一本小说,都会碰到现在这样的困境,有两本最惨,困在僵局里动弹不得,一晃就是一整个月。”
“你是靠写小说过日子吗?”
“我今年四十七,一个人住这么个单间里。”他说,“你倒帮我算算看。”
“只有一间。”雷迪说,“但是面积不小。有很多房东会弄两面墙,切割出三个房间,硬说它可以住一家人呢。”
你也可以在窗户外面垫个木板,他想说这房间还有个阳台。
“环境也不错,堤岸街与伟佛利交叉口,等于是西村的心脏,有受租金稳定政策保护吧?”
这话的意思是:否则的话,你就租不起了,他想,不过他还真没有办法争辩。这间公寓在自由市场上,起码要两千元一个月,说不定要接近三千。他负担得起吗?以前可以,离婚前,在销量没减、预付酬金还没打折前,应该可以,但是,现在呢?
除非他不吃不喝——他拍拍胸口的口袋,发现它是空的,还得——不抽烟。
“是房租管制。”他说。
“那更好了。那么你在这里住很久了吧?”
“断断续续地住。结婚之后,有几年,我搬到河对岸去了。”
“泽西?”
他点点头。“泽西市,距离PATH车站不远,走路就可以到。我就把这个地方当成办公室,随后又在蒙特克莱尔买了房子。然后我就不常来这里了,但是一直留着这屋子没有出手。”
“大概只有疯子才会放弃这么好的地方。”
“然后,婚姻完蛋了。”他说,“房子归她,我又搬回这个地方住。”
“房子老是归她们。”屠夫说。听这语气,他好像很有经验似的。他摇摇头,走到书架旁边,仔细研究架子上面到底有些什么书。“布莱尔·克雷顿。”他念道,“就是你嘛,可是在门口的电铃上,你的名字不是叫约翰吗?”
“布莱尔是我中间的名字,也是我母亲的闺名。”
“你第一个名字叫约翰。”
“是的,我早期的短篇故事,都是以J·布莱尔·克雷顿的名字发表的。一个编辑希望我能放弃第一个缩写,说这样的名字会让人联想到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我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就接受了。”
“我倒不确定。名字之前有个缩写也蛮酷的。这是什么,法文?你用法文写作?”
“我连英文都搞不定。”他说,“这是翻译,外国版本。”
“这边倒是有本英文的。《锋刃》。这是什么意思?刀剑枪炮之类的?”
“我指的是短剑,或是,文字,取的是比喻义。”真有趣,看他们瞧书的样子。屠夫是真的以为他用法文写作,还是在演戏?装模作样地认为自己是神探科伦坡?“这是一个短篇故事集,”他解释说,“所以我们要走偏锋、取一个犀利一点的名字。”
“就像是一把刀?”
“没错。”
“你对刀子,是不是有特殊的兴趣?看你这里有很多长剑、短刀。”
他一时之间没会过意来,直到顺着屠夫的眼神,看到对面夹在两扇窗户间的墙壁,才恍然大悟。那边有一个装着武士刀的匣子、一把有传统波浪形刀纹的马来西亚短刀,还有一把产地不明,只知道是大马士革精钢打成的长刀。
“礼物。”他解释说,“出了一本小说叫《锋刃》,朋友们好事,就弄了一批有锋刃的刀子送我。”
“看起来很细致。”雷迪说,“特别是经过你这样摆设之后。”
“这本书最初的书名叫做‘面具’。”他依稀记得,“但是,我们听说波亦尔,还是易山·卡宁的小说集,也叫这个名字。不管是谁,反正已经有同样的书名了,我们只好换。想了半天,决定用这些挂在墙上的东西来命名。”
“面具到处都见得着。”雷迪说,“这里的这些刀比较独特点。”
文学,要不就独特,要不就普通,没有缓冲地带。他的学生老搞不懂这一点,让他有些恼火。虽然瞧不见自己,但他相信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怪,因为屠夫问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啊,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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