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他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不是你。因为我不想让他蒙受这样的耻辱。
因为他记得你,他知道爹地这个词。
因为看着电视,他会指着一个男人说,爹地——?
因为这个夏天太长,没有下雨。夜晚很热,电光闪闪,不打雷。
因为夜里夜深人静,夏虫喧嚣。
因为白天掘土机和研磨机一小时、一小时不停地运转,把操场旁边的树木铲掉。因为红色的尘土飞扬,钻进了我们的眼睛、嘴巴。
因为他总是呜咽着叫妈咪?——叫得我的心碎了。
因为上个星期一洗衣机坏了,只听得嘭的一声,声音震耳欲聋,把我吓了一大跳。肮脏的肥皂水排不出来。因为在头上电灯泡光的照耀下,他看见我拿着水淋淋的床单,喊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因为他给我的安眠药丸是用面粉和粉笔做的,我敢肯定。
因为从你的眼睛像烛炬一样照到我的身上那一刻起,我爱你就胜过你爱我。
因为我还不知道这一点;是的,我知道,但是我把它抛到了脑后。
因为这是耻辱。爱你,却知道你不够爱我。
因为我的求职申请书拼写错误太多,遭人耻笑,我一离开,就被撕成碎片。
因为他们不相信我所列出的技能。因为我的孩子一生下来,我的身体就有了残疾,总是疼痛不止。
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错,哪怕我容不下他。
因为还怀着他的时候(在刚怀着他的时候我们多么幸福!我能肯定当时我们十分幸福!一同躺在铺着灯芯绒床单、狭窄而摇晃的床上,聆听雨点打在屋顶的声音。倾斜的屋顶十分低矮,你长得太高,不得不弯腰。从街上看,用黑色木瓦盖的屋顶看起来总是湿的,像低垂在三楼窗户上面的眉毛,而窗户则像斜视的眼睛。在大学我们总是一同回家,你从地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走出来,我离开会计学院,我们在学校的哈迪角会面,我的眼睛由于会计室昏暗闪烁的灯光,什么人也看不见。当你的手臂挽着我的腰,我的手臂搂着你的时候,我们和任何一对儿一样,和任何大学姑娘跟她的男朋友回家一样走回家,是的,那就是家。我始终认为那是家。我们抬头望着那间房的窗户,笑着说道,你想想谁住在那间房里呀?他们姓甚名谁?他们是什么人?屋檐下那一间神秘舒适的小房,黑色的雨水顺着下斜的屋顶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我现在就听得见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但如果我太累,筋疲力尽,大白天和衣而卧,醒来时不下雨了,只有掘土机和研磨机在树林里,我必须知道这又是一次机会,是时候了),是的我知道。
因为你不希望把他生出来。
因为他哭得太厉害,关起门来还听得见他的声音,把所有的门都关上还听得见他的哭声。
因为我不希望他成为妈咪,我希望他在力气上成为爹地。
因为手上这条毛巾在我手上,我明白这条毛巾该派什么用场。
因为支票是从律师事务所送来的,而不是你给我的。因为在撕开信封的时候,我的手指发抖,眼里流露出曾经这么多次赤裸裸地自我揭露出来的这么大的希望。
因为他是这一丑闻的见证,他看见了。
因为他太小,才两岁,还不懂事。因为即使如此,他也知道了。
因为他的生日是一个征兆。他是在双鱼座时段①出生的。
因为在某些事情上他是他自己的父亲,那种知情的眼神,对我视若无睹,分明是在嘲笑我。
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像你一样哈哈大笑。
因为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接线生也不告诉我。因为在我知道可能找到你的地方到处都找不到你。
因为你的妹妹当面对我撒谎,把我引入歧途。因为我相信她曾经是我的朋友,现在再也不是我的朋友了。
因为我怕我太爱他了,这个弱点使我无法保护他不受伤害。
因为他的哭声使我揪心,也激怒了我,因此我害怕冷不防把手狂怒地放到他的身上。
因为他一看见我就缩头缩脑。眼神紧张。
因为他老是自己弄伤自己,他笨手笨脚,从秋千上跌下来,脑袋敲在金属柱子上,让别的母亲看见了,惊呼:啊呀!啊呀,瞧你的儿子流血了!那一次在厨房里他发脾气,呜呜地哭闹着拉扯我,伸出手来抓锅把手,几乎把滚烫的开水打翻,泼到脸上。我失去控制,抽了他一顿,摇着他的臂膀说坏!坏!坏!坏!我气得提高嗓门,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
因为那一天在法庭上,你不看我,你的脸一潭死水,像给了我当头一拳。你的律师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像我是你鞋底的泥土。好像他不是你的儿子,但你会在文件上签字似乎把他当作你的儿子,你太高不可攀。
因为那个法庭不像我有权期待的任何法庭,不像电视里那样尊严的大法庭,它只是一个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法官的桌子,三排凳子,每排六个座位,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就连这里荧光灯管发出一闪一闪的病态的有点儿发黄的光也使我的眼睛痛,所以我戴了墨镜,给法官留下错误的印象,我又鼻塞,擦鼻子,他们每问一个问题我都紧张地咯咯笑,感到害臊,以致于连问到姓名、年龄都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使得你们鄙夷地望着我,你们大家都鄙夷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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