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要在这里听。我要好好地监视,看你有没有乱说话。」
波曼太太笑着在他们二人面前放好红茶茶杯。
「嗯,你想问什么呢?」
大概是碍于妻子在前,波曼改以严肃的表情催促中垣。刚见面时那种开阔放松的气氛已然消失。
「这个嘛。……您既然不愿提战争期间的事,那么聊点别的吧。……喔……可不可以谈一谈娶日本老婆的感想呢?……」
中垣吞吞吐吐地说道。
其实打听西蒙?基尔摩太太才是他的本意。为了拉近话题,他打算先从外国人娶日本老婆着手。
「哈、哈、哈……」波曼太太以手掩口笑了起来。
「哎呀,假如您想打听这个,那么有我在可就不方便啰。……对不起,我先告退吧。」
她说着站起身。
看到妻子走进屋内,波曼老先生立刻显得生气蓬勃。他愉快地笑着,将盘起的腿伸直,搁在圆凳上。
话题一再被打断,令中垣有点沮丧。不得已只好再随便找个话题,他注视着圆凳问:
「 这是中国的东西吧。很古老吗?」
「哎呀……我根本不懂古董。这是别人送我的,应该不会太贵。以前有个朋友经营美术古董,是他送我的,好像提过来历,不过我忘了。」
「他是英国的古董商?叫基尔摩,住在神户,对吗?」
中垣急忙问。
「咦,你认识基尔摩?」
「不,我因为正在整理神户外国居民的故事,所以手头上有一点他的数据。」
「你真用心,连基尔摩的资料都收集。……那个人听说两、三年前在伦敦去世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为了怕显露对基尔摩知道太多,启对方疑窦,中垣故意假装所知有限。
「他是个奇特的人。大概所有卖发霉古董的人,都有点怪吧。」
「是吗?据我所知,好像这位基尔摩先生也娶了一位日本太太。」
「对了!基尔摩太太也有点怪。总之这对夫妇颇不寻常,真的。」
「怎么说呢?」
「很难解释得清楚。先讲基尔摩先生吧,这个人什么都不说,心里的事别人也猜不透……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清。他的老婆正好相反,心里想什么,嘴巴一定说出来,而且不只是言语,还包括行动。总之她喜欢我行我素,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过,虽然有些蜚短流长,我却认为她的本质不坏。……也有人说她不幸身亡,完全是遭天谴。仔细想来,她也挺可怜的。」
「不幸身亡?」
中垣假装对基尔摩太太的死一无所知。
「发生火灾,没逃出来,真悲惨。……」
「那么,」中垣尽量用记者访问时那种公务性质的口气说,「您刚才说有一些关于她的流言?」
「这些事你可别写进去哟!……我的老婆也是日本人。一般来说,日本妇人是很忠贞的,不过也有例外。那个妇人有些不大好的传闻,你明白吗?」
「我明白。」
波曼欲言又止地暗示基尔摩太太有红杏出墙的丑闻,可是从他的神情,中垣晓得再也打听不出更详细的消息了。
「你向派出所的大原警员打听过什么吗?」
波曼先生像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没有。」
中垣摇摇头。
或许波曼不方便启齿,在暗示他可以向派出所的大原警员打听,会得出更多消息也说不定吧。——中垣猜。
(回去时顺便问问。)
中垣暗想。
既然打开话匣子,老人开始回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
他虽然在日本出生,但年轻时会回祖国法国接受教育,于第一次大战期间重返日本。他承认当初是为了逃避兵役才这么做。
回日本途中,因为传说德国军舰艾姆登号在附近海面,所以他被迫在雅典港整整待了一个礼拜。
老人为驾驶汽车而洋洋得意。
「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波曼说完走进房间,拿出一张相当陈旧的纸。
原来是大正十年发的驾照,发照单位是东京警视厅。
据他表示,由于大正十二年的震灾,原始资料皆已烧毁,以致从前发的驾照无效,后来再补发新的。不过,老人仍然保留了这张古老的驾照。
「偶尔超速什么的,拿出这张老驾照给警察先生看,他们大概都会吓一跳,然后放我一马。有时这附近的巡官还会故意叫住我,要我拿这张老驾照给他们看呢。」
他们聊陈年往事大约聊了一个小时,中垣起身告辞。
「你的大作假如登在杂志上,不要忘了送我一本。汉字我大概能看得懂七成。」波曼说。
「是的。……现在还不晓得会登在哪一家呢。」
中垣怀着内疚的心情走出波曼家大门。
离去前,他特别到派出所道谢。
「托您的福,听到许多有趣的故事。」
「因为那个人是位有趣的老先生啊。」
大原警员对于偶尔能帮帮媒体的忙,感到很高兴。
心怀歉疚,中垣在椅子上坐下,开始和大原闲聊。——
「您在这儿待很久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陈舜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