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一个叫西蒙?基尔摩的英国人吗?」中垣问。
「当我被警方侦讯时,常听人提起他的名字,不过我没见过他。后来听说那个人被释放了。
能从日本宪兵严厉的审问下无罪开释,可见他也许真的和事件毫无关系。当然也有人说那是因为马歇尔自杀,只好不了了之。」
「你刚才说到收集情报,是指什么样的情报?」
「哈、哈……我只是下游而已,没什么了不起。例如日本军队的动向,造船厂的人员有多少……总之就是数字。」
「数字?」
「我在纸袋里装豆子,到各地巡察。袋子里的豆子有固定数量……那时家中只要有人被征调当兵,便会在门口挂一个『出征士兵之家』的牌子。我每碰到一个,就吃一颗豆子。然后再比较房子数量及被吃的豆子数,算出百分比。……当然这只是粗略的数字,仅供综合判断的辅助而已。 」
原来王惯明做的只是最末端的谍报工作。
「被侦讯时,宪兵问的全是他们想知道的部分。换句话说,那部分我一无所知。」
王惯明把盘起的腿伸直,目光投注在指尖夹着的香烟上。
他虽然没有显出不悦的神色,可是却用态度暗示中垣,再多问也无益。
(应该不会有所隐瞒,大概是真的不知道。)
中垣判断。
毕竟那已经是二十八年以前的陈年往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也不清楚马歇尔的底细。」王惯明抚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面颊,说道。「我是透过京都那批同好中的一人介绍认识马歇尔,只知道他是『我们的同志』 。当然,他们另外还有一个组织。我听命组织行事,但对组织本身却不清楚。世间常有这种事。当我被流放国外之前,曾经和某位同好碰面,他对我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他说你被帝国主义利用了。……于是我低声对他说,我确实是经由同好介绍,才加入那个组织。……连自己所属组织的性质都不知道,是因为那时帝国主义和左翼分子都想染指日本,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跑龙套的丑角罢了。」
「那么,负责侦讯的警方反而比你知道的还多啰?」
「 这是当然。」
王惯明歪嘴笑了笑,衔着香烟摇晃起身子。
——差不多了吧?
中垣读出王惯明的肢体语言,于是站起身说:
「打扰您了。」
眼前这位吸着烟、营养过剩的五十一岁贸易公司老板,实在很难与中垣心目中描绘的一手拿纸袋,一边吃豆子的惨绿青年连想在一起。
二十八年是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走出房间时,中垣望着高尔夫优胜奖杯,心想。
(早点去找老家信州的宪兵中尉吧!)
他虽已打定主义,但当时还没决定要这么快回家。
直到回须磨的祥顺寺,听说伏见宽子来访,才让他下决心早点离开神户。
(一点也没变。)
信州的老家与中垣一年前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还在考虑吗?」
父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中垣答说,今后行止还要再考虑,才能决定。
「你们年轻人成天鬼混,也不知在想什么。」
父亲埋怨着。
「我今天要出去一下。」
「去哪儿?」
「G村。」
「哦。……总比睡懒觉好。」
父亲没有问他为什么去G村。
听说负责调查马歇尔事件的宪兵中尉岸尾常三是长野县S郡G村的人,中垣期待能到G村,打听出岸尾的消息。
G村有一间隆福寺,里面的住持和中垣的父亲是好朋友,两人时常往来。中垣想,向住持打听的效果或许比问区公所好。再说这位隆福寺的住持很爱管闲事,小小的G村不论发生任何事,他没有不知道的。
事件发生时岸尾常三年约三十,算来如今已五十八岁,接近耳顺之年了。
如同王惯明从意气风发的左翼学生,变成脑满肠肥的大老板,不知三十岁干练的宪兵中尉现在变成什么模样。——
(他八成不在G村。)
中垣想。因为他觉得像岸尾这么活跃的人,战后不至于会闷居乡下。不过,正因G村难得出现一位官拜将校级的人物,所以他的事应该广为人知才对。
(还活着吧?)
中垣陡然升起这个疑惑。
马歇尔事件发生在昭和十五年,离大战结束还有五年,其间进行着恐怖的战争。或许身为军人的岸尾也到了前线。只是宪兵战死的人数较少,因此尚在人间的比例相当大。——一面走在前往隆福寺的路上,中垣一面想。
一年不见,隆福寺的住持又增添了些许皱纹,而且整个人瘦了一圈。尽管景物依旧,人却改变了。
「今天来拜访,是有点不寻常的事想请问您。」中垣在大门口说。
「什么事?」瘦削的老住持问。
「您认识这个村子出身的岸尾常三吗?」
「哦,岸尾吗?……这个人很了不起,可惜死了。不,应该说是被人谋杀……」
「被人谋杀?」
中垣反问,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是啊。……就是在大战结束之后不久。听说在神户吧,犯人一直没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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