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垣填好住址,请老板把瓷器直接途到尤加利屋。
老板再三鞠着躬说:「谢谢,一定送到。」
「你看!也有孔雀堂的糕点呢。」中垣若无其事地说, 「还记得小时候常吃这种糕饼。」
「对啊,这家店也很久了。恐怕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啰。」
「我爷爷和孔雀堂的老店东很熟……真令人怀念哪。当然现在已经换下一代掌管了吧。」
「嗯。由老店东的女儿招赘,继承祖业。」
中垣想起罗丝会经提过,说她母亲还有一个妹妹。
「 还记得我小时候被长辈带着去过一次孔雀堂。……已经是好早以前的事了。」中垣忽然警觉到自己的年龄,赶忙接下去说:「好像老店东有两个女儿。」
「没错。」老板回答。 「现在继续祖业的是妹妹。」
「哦?姊姊嫁人了?」
「不是的,」老板压低声音,「姊姊离家出走了。……那孩子个性真强!」
「离家出走?」
「是啊。听说是和第四高中的学生谈恋爱……现在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在当时可是件大新闻哩。」
「被家人赶出去的吗?……她既然有爱人,何不成全他们呢?」
「好像没那么简单。……听说妹妹也喜欢那个高中生……总之很复杂就对了。」
[三角关系啊?」
「大概吧。……不是我爱说人家长短,事实上,是姊姊横刀夺走妹妹的爱人。她们的父母那时已经去世,叔叔当监护人。这位叔叔十分严厉。」
中垣往罗丝的方向望去,只见她背对着他们,正在观赏盒子里的九谷烧。不过,相信她此刻正竖起耳朶,偷听中垣和店主的谈话。
「于是他就出面阻止了?」
「是啊。直到今天,孔雀堂里面还是不准提到姊姊的事。姊姊也早就死了。」
「那时的事就成谜啰?」
「嗯,他们很少提,外人自然更不清楚。」
「是吗?」中垣说到这儿,忽然住口。
他想起刚才骗老板说小时候会到孔雀堂,见过两姊妹。可是,姊姊三十五年前就已离家出走,除非中垣今年四十岁,否则就不可能符合。虽然老板似乎尚未察觉这个破绽,但再聊下去迟早要穿帮。何况年近三十的中垣,怎么看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当时有好多传书。」爱说话的老板点燃一根烟,「有人说她和那个第四高中的学生同居,后来对方生了病,两人大概就此分手,她在神户另外嫁给一个外国人。……唉,总之他们孔雀堂的人不说,我们外人也搞不清楚。有关姊姊的谣言很多,不过似乎确实是在神户过世的。」
「喔……」
「孔雀堂的康子——哦,这是妹妹的名字——会对朋友说,想到神户为姊姊扫墓,可惜找不到机会……」
据瓷器店的老板说,孔雀堂的女主人后来招了赘,对方是个老实规矩的男人。现在这对夫妇年近半百,膝下犹虚。——不过,这些事与罗丝想知道的无关。
「我们和姊姊久子很熟,偶尔还会想念她。……我常想,假如孔雀堂的继承人是久子的话,又将如何?」
老人以批评者的口吻说完前言,暂时闭上嘴,目光投向天花板。
「现在的孔雀堂守成有余,开创不足。假如久子还在的话,她一定会大张旗鼓地做。说不定会开展多角化经营,把老家改成十层楼的大厦。……相对地,假如投资失利,整个孔雀堂的百年基业都会垮台。总之久子要做的话,不是大成功便是大失败。她一定不肯默守成规就对了。」
「盖十层楼吗?」中垣一面震慑于老板突兀的假想,一面记起自己身负的责任, 「现在孔雀堂还在老地方?」
「一直在那里。打从一百多年前就在那儿了。」
「我去的时候,」中垣吞吞吐吐地说,「孔雀堂店东一家人都住在那儿。现在还是吗?」
「嗯。他们一直没搬走。」
「说起来金泽变化倒不大呢。」
说着中垣朝罗丝望去。她也正好回头,微微颔首。
古老的孔雀堂一直在香林坊。罗丝的母亲从小便住在这里,也会经到兼六园玩。
原来兼六园是母亲的遗迹之一啊。——这点多亏中垣靠西欧式的推理完成。只不过,随着亡母的影像逐渐加深,她的心里也盆发怯懦起来。
「我们走吧。」她说。
走出店门口,中垣问:「干脆去孔雀堂看看,怎样?」
罗丝有点迟疑。
母亲和娘家脱离关系的事,罗丝也早就知道了。以前她以为一定是因为母亲嫁给外国人,才不被思想保守的娘家接受。然而,若据瓷器店老板所说,原来另有理由。——母亲竟然抢走妹妹的爱人。
「我想晚上好好考虑一下。」她回答。
直到现在,孔雀堂依旧把谈母亲的事视为禁忌。不过,母亲的妹妹——也就是罗丝的亲生阿姨会对朋友提起,想去姊姊的坟墓祭拜。
从阿姨已经结婚这点来看,可能以前被人横刀夺爱的旧仇早就烟消云散。她只是出于一种惰性,或受周遭环境的影响,所以绝口不提姊姊的事吧。岁月应该已经消融她对姊姊的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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