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丝的心情除了感激这些溢美的褒扬之外,还有种不踏实的失落感。
(难道和母亲接触的人,不是热烈地赞美她,便是极端嫌恶她?没有中庸一点的吗?)
罗丝有这种感觉。
至此为止,听到的尽是赞美之词,连伊泽也不例外。罗丝忽然很想和讨厌母亲的人聊聊天。
——没有人理解她。
赞美者都一再如此表示,可见更多人不了解母亲,对她有负面评价。只是这些负面评价还没传入罗丝的耳朶。
年近耳顺的伊泽,仍如文艺青年般痴迷地夸赞立花久子,实在让人感觉奇怪。
(就算是学生时代的偶像,也不至于奉为神明吧?)
罗丝对那些不具体的美辞丽藻深感不满,越听越觉得烦躁。
早就知道立花久子容貌姣好,人格伟大,行动勇敢!——她有股冲动,很想大叫。
「老师,要吃饭啰。」
当伊泽的同伴探头进房间,提醒伊泽时,罗丝仿佛松了口气。这位号称是伊泽学生的男人,其实也已年近四十,而且看起来像老板的样子。
「那可不能等啊。」伊泽站起身。
「老师。」伊泽的学生说,「您不要紧吧?脸色不太好呢。」
「没什么。」
「下回我们旅行,住一晚上就好了。这次好不容易受老师邀约出来,却一直呆坐在家中,实在无聊。」
「这个嘛。……倒也不会无聊。偶尔出去玩玩也好。」
师生二人起身告辞,走出房间。
「都是在讲同样的话嘛!」
伊泽回去后,罗丝对中垣说。
「大概历经三十年,他把对你母亲的爱恋抽象化了。」
中垣也对伊泽的谈话有点失望。
「我想通了,要去孔雀堂!」
罗丝好不容易下定决心。
「光明正大地去?」
「当然啰。」罗丝回答,
「否则照这样下去,我心中的疑惑永远也得不到解答。不管如何,我想和讨厌妈妈的人见一面。」
被夺之物
香林坊的孔雀堂虽然是幢古老的建筑物,但其外表似乎才改装过,橱窗安着一大片明亮的玻璃。
假如这屋子连大门都很陈旧的话,罗丝说不定会在进入时有所迟疑。可是,现在那一大片平滑的玻璃门却好像在召唤她。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在走进大门时,心情格外平静。
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抬头看着罗丝。眼镜后的小眼睛闪过一抹畏惧的光芒。
「我们想见老板娘。」站在罗丝身后的中垣对男人说。
「有……有什么事?」
对方结结巴巴地问。
「这一位是罗丝?基尔摩小姐,和你们老板娘有亲戚关系。你只要这么通报,她就会明白了。 」
「什么叫有亲戚关系!」男人拚命大力摇头。 「老板娘根本没有别的亲戚。你们别胡说八道……」
「她是老板娘姊姊的女儿。」中垣补充说明。
「不可能,胡说!老……老板娘根本没有……没有姊姊。」
「那可就奇怪了……」
中垣转向罗丝表示不解。罗丝猛然点点头,往前踏了一步说:
「请通报,说立花久子的女儿来访。」
「不,不行。」对方把算盘珠子拨得乒乓作响。 「别纠缠不清,请回去吧!哪来的什么关系呢!」
罗丝与中垣互看一眼。虽然不明白对方的身分,但是他已经清楚地传达出异常愤怒,想赶人走的心情。
(会不会是阿姨在报上看到我的名字,刻意交代店员只要一看见我,就赶我走?)
罗丝猜测着。
回想起方才踏进店门时,对方眼中闪过一抹害怕的神情,更加让她确信自己的推测没有错。
罗丝反而因此燃起斗志。
好不容易和讨厌母亲的人碰面,绝对要把握住机会。
「善吉,这个人确实是我的甥女,叫她进来吧!」
身后传来声音。罗丝和中垣回过头。
只见一个身穿和服的妇人站在客厅。
立花康子转身背对办公室,打开纸门朝里间走去。
(真像姊姊!)
她第一眼看见罗丝,就有这样的感觉。不只是长像,更因为往前踏一步,用挑衅的口吻说:
——请通报,说立花久子的女儿来访。
那决绝的态度,正是姊姊行事的翻版。
兼具办公室与住家功能的孔雀堂,进门处有一个西式的大客厅,一般客人都被安排在这儿会面。只有特殊的客人才被请到里面的日式小客厅。
康子吩咐女佣准备座垫。
负责柜台的广川善吉,不死心跟了过来,从走廊上畏畏缩缩地问:
「太太,在大客厅谈不好吗?」
「我叫你带他们进来。」
康子用冷峻的口气答道。
「 是。」
善吉显得垂头丧气。
直到罗丝和中垣走进房间,康子一直站着等候。
(我必须态度温和些。)
她对自己说,同时留意到从刚才开始,自己脸上的肌肉便绷得很紧。
除了高中时代暗恋今村敬介之外,康子的一生毫无起伏。她想反抗这种太过平淡的日子。既已年过半百,无法再期望生命燃烧起来。——但她焦虑地渴望,自己的灵魂有一天会被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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