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发生那件事,心情还无法平静下来。」
罗丝的母亲躺在神户再度山的修法原外国人墓地。听说从市中心乘车只要半小时,所以随时都可以去。
她之所以还没去扫墓,与其说因为心情不稳,倒不如说因为还没完全了解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打算做形式上的祭拜,而是想和母亲聊天,所以必须先对对方的事多知道一点。
「那么,下次我去神户时,我们再一起去扫墓吧。」
康子说着伸出手。
罗丝也把手从棉被里伸出来。
当两只手握在一起时,罗丝感受到阿姨的心情。
(好像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似的。长久以来一直过着单调日子的阿姨,因为我的出现,仿佛找到突破乏味生活的线索,而兴奋异常。)
罗丝很能体会阿姨的激动情绪。
「妈妈一定很高兴。」罗丝说。
「年过五十的我时常在想,」康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你母亲虽然只活了三十年,但是她的人生比起我可要充实得多。……活得越久越无聊啊。尤其是毫无内容的人生。……我过的便是这样的生活。我真想到姊姊坟前对她说——姊姊,我好羡慕你呀。因为姊姊把所有的经历全浓缩在短短的三十年里,她人生的份量比五十三岁的我还要重呢!……」
罗丝发现自己开始分析起阿姨的心理。
——是受更年期情绪的影响?
——五十三岁的她纵然觉得必须充实生活的内容,但却碍难执行,直到身为甥女的我偶然出现在面前,生活才算激起一点涟漪……。
罗丝闭上眼,想把这些理性的分析从脑海中排除。
初见面,阿姨和甥女两个人双手互握流着眼泪,那时阿姨说了一句话:
——没事,没事。
这句话似乎解决了所有的问题。这便是超越理性分析的日本式处理法。罗丝当时会毫不抵抗地接受了它。
——阿姨……。
她再次扬声呼唤。
因为若不如此,自己一向爱分析的老毛病又会再犯。
「说真的,」罗丝继续闭着眼说,「我很想听您批评母亲。」
「你这孩子好奇怪。为什么呢?」康子问。
「因为几乎所有母亲以前相识的朋友们,全都对她赞不绝口。」
「那是因为她了不起啊。」
「是吗?昨天我住在汤涌温泉,偶然碰到一个叫伊泽的老先生,他也一直在赞美母亲。听了觉得好没意思。」
「伊泽?……在汤涌温泉?」
「嗯。阿姨也认识他?」
「是学生时代的老朋友了。这位伊泽先生以前也喜欢过你母亲。」
「哦,真的?」
「她的男朋友可多咧。你母亲反正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这么厉害?」
罗丝睁大眼睛。
「因为她只考虑到自己啊!」
罗丝终于听到一句指责母亲的话。可是,阿姨马上又接口说道:
「 这才是人员正的生活方式吧。像我一直顾虑别人的看法,直到已过了大半辈子,才猛然想起该为自己活时,却已经太迟了!」
罗丝感到对方的手在沁汗。
第二天,罗丝和中垣搭下午两点十四分的特急第二「雷鸟号」 ,从金泽出发。
康子特别到车站送行。
当列车消失不见时,她觉得手脚发软,全身无力。
「这大概便是虚脱吧。」她喃喃自言。
她对惯见的金泽市街道,有种说不出的讨厌。
(我是不是已耐不住,想从平凡的生活中挣脱出来?)
前一阵子,她一直想去伊泽那儿打听今村的消息。不,应该说,她的心底有股想见今村的冲动。
(然而,我与姊姊不同。我尽管离家出走,终究还是会回来。突破单调——也仅只一次而已。 )
康子非常清楚自己的个性。
再说,就算见到今村,恐怕也只会留下悲惨的回忆。幸好在这一个节骨眼上,罗丝出现了。
——康子平淡的生活掀起一些变化。
她回孔雀堂之前先顺道到伊泽家。但是伊泽太太表示先生生病躺在床上。为了不打扰主人,康子只好和伊泽太太在门口寒暄。
「 前天伊泽先生是不是去过汤涌温泉?」康子问。
「是啊。他说松崎先生打电话邀他,可能多喝了两杯,才会感冒吧。」
照伊泽太太的口气,伊泽先生似乎没有把遇到罗丝的事告诉她,否则伊泽太太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告诉康子。
「请多多保重。」
康子说完便告辞离去。
(真奇怪。)
回家途中,康子疑惑地想。照罗丝的说法,伊泽是自己邀学生去汤涌温泉的。
可是伊泽太太却说,他是接受学生的邀约。
自己邀和被邀,正好相反。而且,罗丝应该不会听错才是。因为罗丝会说那天伊泽的学生来接伊泽时,还特别表示这次很难得被老师邀游,下次再回邀老师。
(管他去的。)
康子把这些细微的烦恼抛开,在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
回孔雀堂后,康子发现信箱里有一封限时专送的信,她取出来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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