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明白。」罗丝反复着这句话。
「接下来的事,我也一并告诉你。」
「嗯,我会仔细地听。……但是,妈妈,您还好吗?」
「嗯,药效还得再过二十分钟才会发作。」
「妈妈!」
罗丝近乎悲鸣地喊道。
「就算你用车子载我去神户也没用了。可是,我们还有时间再聊一聊。」
「……」
「我什么都不想,拚命地逃。……一直逃到他的身边。……在他住的医院里,有一位我认识的医生。」
「是北杉大夫吗?」
「咦?你认识他?」
「我和他见过面。」
「你真了不起,连北杉都能找得到。……不过,北杉大夫告诉你火灾后发生了什么事?」
「不,他什么也没说。」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其实,想出假借仓田丰子身分的人正是北杉。」
「是北杉大夫吗?」
「嗯,那时北杉大夫还没结婚,一个人住在神户灾后幸存的破屋中,以通勤的方式上班。那天晚上我一直哭到天亮。真的,你看我到现在说起来还会掉眼泪,可见当时我受到多大的惊吓,简直快要发狂了。北杉大夫答应我第二天去看看情况如何,他回来之后告诉我说:你已经死了。
因为仓田丰子的年纪、身高和我差不多,所以大家都把她的尸体误认为我,再加上她身上穿的是我的衣服,更加使众人相信无误。北杉大夫劝我说:反正有人要杀你,活着随时都会有危险,倒不如继续被人误以为你已经死了,来得安全一点。」
说到这里,兰波太太喘了口气,好像很累的样子。
「为什么不把鲁森太太的罪行告诉警方?」罗丝说。
口气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想让兰波太太休息一下,担心她太过劳累。
「我不想。」兰波太太回答。 「因为你父亲也牵涉在内。或许他并不爱我,但我顾虑到年幼的你。」
「为了我?」
「那只是原因之一。事实上当时我身心俱疲,而且才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只想到怎样保命,遑论其他。幸好我背丰子离开时,并没有告诉别人我的名字,只有几个好朋友知道这件事……
衡量利弊得失之后,我决定冒名顶替仓田丰子。当时情况危急,使我不得不采纳北杉大夫的建议。 」
听完兰波太太的话,罗丝终于能够理解北杉大夫为何满脸阴沉,老用怜悯的眼光看着她。
因为在基尔摩久子变身为仓田丰子的过程里,北杉博士正是共犯。
「他是为了妈妈好啊。」
罗丝不由自主地为北杉辩护。
「的确,思前想后只有这个法子。」
「怎么说?」
「假如我只有孑然一身,倒还无所谓,但……」
兰波太太说到这里,哽咽得不能成声。
「因为医治今村先生的病,需要用钱?」罗丝说。
「是的。」兰波太太沉声回答。 「我必须外出工作赚钱,可是,一个死人怎么去找工作?至少在熟人多的故乡,我待不下去,只好搬到了东京。那一阵子过得非常苦。……好几次我想放弃,却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嚷着: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或许是苦尽甘来吧,那时我遇到了兰波先生。他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很有钱,而且很疼我。……我再次审视和你父亲的婚姻,觉得一旦嫁给兰波先生,不但可以有笔钱自由运用,而且搬到美国去住,对一个改变身分的人也不失为最佳掩护。」
「我明白。」
罗丝感到胸口有一大块东西涌上喉头,恨不得能借着号啕大哭,把它发泄出来。
于是,罗丝把脸埋在母亲膝间,放声大哭。
「别哭,别哭。……你不是个坚强的孩子吗?」
兰波太太一面轻抚罗丝的背脊,一面安慰她。
罗丝的肩膀猛烈摇晃着。
似乎在抗议母亲说她是个坚强的孩子,罗丝的眼泪如洪水决堤般地滚滚滑下。
「罗丝乖,别哭。来,好好看着妈妈,好好看着妈妈。」
兰波太太紧搂罗丝的双肩,努力抬起她瘫软的身子。
罗丝用手背抹着眼睛,回答:「是。」
「站起来!」兰波太太说着,扶起罗丝。
五月水灵灵的鲜绿,在罗丝眼前仿佛布景似地展开。
她依偎着母亲。
兰波太太用手环住她的腰,说:
「咱们走走好吗?我起先是想把这里当做葬身之所,但是在我想换个地方。……这里到处都是坟墓,死在这边简直就像在自掘坟墓!」
罗丝侧望着母亲的脸:心想:
(多么坚强的女人啊!)
可是,在坚强里依旧隐藏着脆弱。
使罗丝母亲的人生产生混乱的祸首,正是缠绕在几千根强韧纤维中的寥寥几根脆弱的线。
像嫁给西蒙?基尔摩、做兰波先生的妻子,这些不都是脆弱一面的杰作?
罗丝漠然地让思绪围绕在这个话题上。
「如你所料,我做过许多事。现在说出来已经不要紧了。你有权利知道所有的事。」兰波太太说。
罗丝依偎着母亲走着,想:
(我在五岁时就被尚在人间的母亲抛弃了。我也是她软弱一面的受害者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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