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她拿起了一幅照片,仔细地观察着。
“瞧你的儿子雅克多像你的丈夫啊!……比保尔像多了……你不觉得吗?”
玛特走上前去,向她的女友俯下身子,用母亲的双眼看着那幅照片,仿佛从这一静
止的画面中看见那个不在身边的儿子的生活、微笑和俊美。
“你喜欢哪一个儿子,雅克还是保尔?”苏珊娜问道。
“问这种问题!假如你做了母亲……”
“要是我,我最爱的是最能让我想起我丈夫的那一个。另外那一个总让我感觉到我
的丈夫已停止爱我了……”
“我可怜的苏珊娜,你把什么事都与爱情联系起来!那么,你认为除了爱情之外就
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有许许多多别的东西。可玛特,你自己难道不希望爱情在你的生活中占有更多的
位置吗?”
玛特感觉到苏珊娜的话中带刺,但她还来不及反驳,菲律普已在门边出现了。
苏珊娜立即大声说道:
“我们正在谈论您呢,菲律普。”
他没有答腔。他走到窗户边,关上窗户,然后来到两个年轻女人身边。苏珊娜请他
坐她旁边的那把椅子,但他却坐到了玛特身边。玛特从他的神情上看出有什么事情发生
了。
“你跟他说过了吗?”
“没有。”
“可是……”
他三言两语把他同父亲谈过的话、那本小册子的意外小事故以及他父亲针对这本书
的作者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她。他接着又把父亲说过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越说越觉得痛
苦。说完,他默然不语,陷入了沉思,用拳头压住两个鬓角,然后仿佛为自己做解释一
样,慢慢地说道:
“这件事已持续三年了……从他谈论我被升为教授和我第二本有关祖国概念的那封
信开始。也许那个时候我应该给他回信,把我的思想演变过程以及研究历史和古代文明
给我带来的巨大变化告诉他。”
“也许确实应该这样……”玛特表示赞同。
“我那时很害怕,”菲律普说道,“我害怕给他造成痛苦……他一定会痛苦不堪
的!……而我对他的爱又是那么深沉!……再说,你知道吗,玛特,他所仰赖的那些思
想,在我的眼里,是生机勃勃、令人赞叹的化身,这些思想是那么美丽,在没有人去分
享它们时,在人的内心深处也会长时间地、永久地对它们保持一种不由自主的柔情。它
们是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国家的伟大的体现。它们是坚强有力的,就像所有那些严谨的纯
洁的东西一样。一旦有个变节者不想坚持这些思想了,所有与它们对立的言辞就都像是
亵渎神明一样。叫我怎么对我的父亲说:‘你教给我的那些思想,那些我青春年少时奉
若生命的思想,我不再坚持了。不,我跟你心里想的已经不一样了。我的人道主义的爱
不受生我养我的这个国家的限制,我对边境另一边的人没有仇恨。我同那些不需要战争、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避免战争的人是站在一起的,为了让世界消除这种恐怖的祸患不惜抛
头颅洒热血。’叫我怎么对他说这样的事情呢?”
他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继续说道:
“我没有说出来。我把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了,就像掩饰一块可耻的伤疤一样。在
集会上,在我秘密为之撰稿的报纸上,无论是对我的敌手还是对我的大多数战友来说,
我都是菲律普先生。我否认了自己的姓氏和人格,给那些谨小慎微地保持沉默、害怕受
牵连的人树立了不好的榜样。我在自己写的小册子上不署真名,还有,那本为我的作品
做总结的书槁写好快一年了,写好了却不敢拿去出版。好了,该结束了。我再也不能这
样了。沉默让我窒息。我在贬低自己的同时,也贬低自己的思想。我必须在所有的人面
前大声呐喊。我会说的。”
他越说越兴奋,为自己说出来的那些话激动不已。他的声音宏亮起来。他的脸上洋
溢着不可抗拒的、常常是盲目的激情,就像那些献身于高尚事业的人一样。他陷入了感
情宣泄之中,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他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使他充满激情的思想是什么……但愿那是对
全人类的热爱,对战争的憎恨,或者是其他所有美妙的幻想。它照亮我们,指导我们。
它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的信念。我们仿佛有了第二次生命,真正的、属于它的,一颗
陌生的心只为它而跳动。我们准备为一切牺牲,忍受一切痛苦,一切苦难,一切耻辱……
只为了它能取得胜利。”
苏珊娜无比钦佩地听着他说话。玛特显得很焦急。她完全了解菲律普的个性,她毫
不怀疑如果对此听之任之的话,他决不只是被卷进一场动人演说的波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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