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他的妻子:
“你不同意我的意见吗?你觉得应该等到明天再说吗?……”
她替他把门打开。
“不,”她说道,“你自有道理。”
她那些不期而至的手势很快便能消除犹豫,把你推到事情面前。别的女人会费一番
口舌,而玛特呢,她马上就履行自己的职责,哪怕只是面对日常生活中最细微的琐事。
这就是菲律普笑着说的日常英雄主义。
他拥抱着她,深受她的保证的鼓舞。
下楼后,他得知父亲还没有回来,便决定在客厅里等候他。他点了一支烟,又让它
熄灭,刚开始时有些心不在焉,然后兴致越来越浓厚地看着周围的东西,仿佛他试图从
这些东西身上了解与它们亲密相处的那个人。
他察看那十二支并排放在枪架上的步枪。这些步枪都装了子弹,随时都可以拿起来
射击。是要对付什么样的敌人呢?
他看见那面旗子。从前在圣埃洛夫的老房子里,他经常凝视这面旗子,这面破旧的
旗帜懂得光荣的历史。
他看见挂在墙上的那些地图,它们都仔细地描绘出孚日山脉西侧的边境以及周边的
国家。
他俯身看着摆在小书架上的那一排排图书,读着它们的名字:《一八七○年战争,
根据德国总参谋部资料》、《布尔巴基①的撤退》、《如何准备复仇?……》、《和平
主义者的罪行》。 ①布尔巴基为1870年普法战争中的法军东部军队的统帅。法军在普鲁士军打击下陷
入重围。布尔巴基放弃解救贝尔福之围,让部下进入瑞士,最后全部被俘。——译注 有一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就是他写的那部有关祖国概念的书。他翻开书,发现有
几面写满了字而且被铅笔划破了,便坐了下来,开始阅读。
“正是这些观点,”过了一会儿他喃喃道,“我们以后能相互理解吗?我们双方站
在什么样的阵地上呢?要他同意我的观点对他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我又如何能屈服于他
的观点呢?”
他继续往下读,注意到一些严密得让他不愉快的观点。二十分钟就这样过去了,悄
无声息,唯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突然,他感觉到两只光着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脑袋,两只柔润的光手臂抚摸着他的面
孔。他想挣脱开,但那两只胳膊箍得更紧了。
他突然使劲儿,然后站了起来。
“您!”他往后退着喊道,“您在这里,苏珊娜!”
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笑盈盈的,同时又很羞怯,想挑逗却又害怕,
两只手绞在一起,然后再次伸出手臂,从她那细麻布衬衣里露出来的两只白皙、秀美的
手臂。她那一头松开的卷曲的金发从中间分开、紧贴于两鬓,不听话的环形鬈发像是在
玩冒险游戏。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又细又长,黑黑的睫毛把眼睛遮去了一半。她那一口
细小的牙齿在两片红唇之间笑着,两片嘴唇红得让人误以为是画上去的。
她就是苏珊娜·约朗塞,特派员约朗塞的女儿,玛特的好朋友,她们俩很小的时候
就在卢内维尔认识了。去年冬天,苏珊娜还在巴黎的菲律普·莫雷斯塔尔家里过了四个
月呢。
“您,”他重复道,“您,苏珊娜!”
她兴奋地回答道:
“是我。您的父亲去圣埃洛夫,到了我家里。我父亲散步去了,他就把我带来了。
我下了车,然后就到了这里。”
他抓住她的手腕,差点儿要生气了。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您不应该留在圣埃洛夫!您写信对玛特说您今天早晨动身走了。您不应该留下来。
您很清楚您不应该留下来。”
“为什么?”她局促不安地问道。
“为什么?因为上一次您在离开巴黎之前跟我说了一些我有权解释的话……我觉得
我听懂了……如果您没有走,我可能不会来的……”
他停了下来,被自己的激动情绪弄得很尴尬。苏珊娜泪水盈眶,脸涨得通红,相比
之下,那两片红嘴唇倒不怎么红了。
菲律普被自己说出来的话惊呆了,更惊异于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在这位年
轻姑娘面前,他觉得应该温柔一些,友好一些,应该改变一下他那无法解释的粗暴脾气。
一股来曾预料到的怜悯之情使他软下心来。他双手握紧那两只冰凉的小手,亲切地用大
哥哥的语气责备她:
“您为什么要留下来,苏珊娜?”
“我能向您承认吗,菲律普?”
“是的,既然我这样问您。”他有些不安地回答道。
“我想见您,菲律普……当我知道您来这里……我就把行期往后推迟了一天……只
一天而已……您懂的,是不是?……”
他沉默了,心里却很清楚,即使他只说一个字,她都会说她不想听。他们俩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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