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大口地吃起丰盛的早餐,就像刚经历长途旅行的司机。"你的家在东部吗?"他问芮丝。"是的,我的外婆住在波士顿。""那你是在那里学的烹饪吧?"她难以将视线从那盘逐渐消失的食物上拉开。"是的,我在波士顿学的烹饪。我先在佛蒙特州的新英格兰烹饪学院学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去法式蓝带巴黎厨艺学校学了一年。""烹饪学院。"医生动了动他的眉毛,稍微抬了一下头说,"还去了巴黎,真是太奇妙了。""请原谅。"她突然发现在过去的两分钟之内竟说了关于她的身份背景的话,比在过去的两年里跟任何人说的都多,"其实,相比较起来,巴黎的学业要更繁重一些。好了,现在我要回厨房工作了。很高兴见到你。"整个中班,芮丝一直都在工作。不过下午和晚上倒是不用工作,所以她想出去走走。她可以绕着湖一面欣赏风景一面慢慢散步,那样也许还会发现一些小规模的森林和不知名的小溪,她也可以顺便拍些照片,然后用电子邮件发给她的外婆,她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近况。并且走在清新的空气中,即便什么也不干,只做些简单的锻炼,都可以让她舒展一下身体,这对她的健康十分有好处。她换上了远足的靴子,按照旅行指南建议的十英里内的远足器具装配了她的背包。她在湖边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翻看旅店派发的宣传小册子。她决定,以后每天都要花一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离开小镇,去公园里,也许去稍微偏远一点的乡下散散步。她觉得自己在室外时的状态要比在室内时好一些,因为在室外时心情一直不错。这是她第一次全天休假。她想要沿着一条不太崎岖的小径,步行去河边看沿岸的风景。但是现在她认为最好是按照旅行指南里的建议去做,把远足靴穿得尽量舒适合脚。她悠闲地上了路。至少这是她现在的生活中的乐事之一,在这里,她很少忙碌。她可以选择以她自己想要的速度做喜欢做的任何事情。虽然在以前的日子里,她从来没有放弃让自己做这些事。在过去的八个月里,她看到的和做了的事情,比她在过去二十八年里所经历的还要多。也许她有一点儿疯了,她真的有些神经质、病态性恐惧和过分猜疑。但是她也有一些自己可以设法控制的空间来再次填满健康和理性,而且她已经找回了一部分从前的自己。她不会再做她曾经做的,忙乱而又雄心勃勃的城市人。但是她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未来的自己,虽然不知道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自己。现在,她更加留意那些模糊地晃过而曾经被她忽视的细节:光和影的交替,岁月的悄然流逝,河流轻拍河岸的声音,还有踏上冰雪融化后的松软泥土的细腻感觉。就在此刻,她可以停下来,在这里驻足,仰头看苍鹭从湖面一飞而过,她也看见湖面上泛起层层的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开来,直到碰到一个小男孩划着的红色皮筏的桨尖,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安静得就像空中的一片浮云。苍鹭飞走之后,她才想起忘了用相机捕捉刚才那一幕,但是她拍下了那个小男孩和他红色的船,碧蓝的水面,以及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着的山脉倒影。最好给每张照片都加注几句话,她边走边想。这样的话,外婆就能有些许旅行的感觉了。芮丝知道,远在波士顿的外婆一直在为她担心,但是她能做的只有发一些聊天的电邮,或者偶尔打个电话,让外婆知道她在哪里,生活过得如何。虽然在"生活过得如何"这个问题上,她给出的回答不是完全符合事实的。湖边星星点点地散布着别墅和小木屋,她看到有人正在搞一个周日烧烤会。今天是个适合烧烤的日子--烤鸡,土豆沙拉,腌过的蔬菜串,几加仑冰茶、冰啤酒,那简直棒极了。湖心有一只狗正游水去替它的主人捡一只蓝色的球,岸边的女孩兴奋地冲它喊着加油。狗终于把球叼了回来,甩了甩身上的水,然后就上了岸,它发疯似的狂甩着身上的水,甩了那个女孩子一身,颗颗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钻石一般耀眼的光芒。
女孩再次把球抛了出去,狗的吠声几近狂喜,然后它又跳回水里重复着捡球的过程。芮丝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小口喝着,一边喝一边转身离开湖边平地,漫步走进了常绿树林。她也许会看见驯鹿,或者驼鹿,甚至麋鹿--也许就是她那天早晨看见的那一只--但那需要她足够安静。当然,如果她没有遇见旅行手册和指南里提到的出没在这一地区的熊,虽然旅行指南里说大多数熊会在觉察到附近有人出没时而离开,她想保持安静是很容易的事。据她的预感,今天熊可能会心情不好,甚至会拿她发泄情绪。所以她很谨慎,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虽然有指南针不会迷路,但是她仍然不敢走得太远。她觉得这里比小镇里凉爽一些。阳光照不进林子中来,所以树林里的水塘边还残留有片片积雪,在穿过小溪的时候,水流总是携着大块的浮冰快速地流下来,她不得不强迫自己穿过或越过那些又大又厚的冰块。她沿着小溪,倾听着冰块缓慢融化的嘶嘶声和断裂后掉入水中的扑通声。偶尔会发现陌生的足迹和动物粪便,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凝神:是哪种动物的足迹?是哪种动物的粪便?她思忖着。她想解开心中的疑问,于是从背包里掏出了旅行指南。树叶沙沙作响,芮丝吓得愣住了,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林中,一个矫健的影子一跃而出,原来是一只长耳鹿。其实,很难定夺究竟芮丝和长耳鹿之间被吓得更厉害的一方是谁。但有一个时刻,他们同时屏住了呼吸,伫立着盯着对方,都吓得一惊。我一定是处在上风向的,她心想。或者,是下风向?她慢慢地伸手去够她的相机,暗暗提醒自己再抬头看看。她调了调焦距,把整只鹿都取在景里,然后她犯了个错误--竟然高兴地笑了起来,必然的,笑声惊走了那只长耳鹿。"我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看着长耳鹿飞快地仓皇逃离有人出没的地方,喃喃自语道,"这个世界充满了恐惧。"她把小照相机塞回背包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小镇,她再也听不到狗的叫声,也听不到小镇主要道路上汽车隆隆驶过的声音。她只能听见穿梭在树林间的、犹如安静海浪一般的微风吹着树影婆娑晃动,还有小溪里冰融化的嘶嘶声,以及冰块断裂撞击的扑通声。"也许我应该住在森林里--一个人住在一间与世隔离的小木屋里,随意种一些蔬菜,我可以做一个素食主义者。"她一边想着一边跑着越过一条窄窄的溪流,"算了,也许不必这样。我可以学捕鱼,然后买一辆小货车,每月去镇里采购一次物品。"她开始幻想着过这样的生活,在头脑里尽情描绘着想象中的生活图景。这里离湖边不远,也不是处在深山老林中,小木屋有很多很多的窗户,在这里住会有一种苍天为被、大地为床的奇妙感觉。"我也可以开始尝试经营自己的生意:做小型的家庭工业,每天烹饪和卖各种食物。也许,整个购物流程会在因特网上完成。这样就可以永远不离开小木屋,也可以不必把陌生环境恐怖症加到我的恐惧症列表当中了。"不,她住在森林里--这想法不错--但是她也会继续去小镇里上班,也许还会出现在那家餐厅里,继续为乔安妮工作。"最好再过几个星期,看看生活过得怎么样再说。不过从那家旅店搬出来,这倒是铁定的事,因为长时间住在旅店里,并不是我所能负担得起的。然而,要搬到哪里去呢?这是个问题。也许我会留意一下--"她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趔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她的惊恐一是因为偶然又碰见了一只长耳鹿,二是因为她撞见了一个躺在吊床上,胸前摊着一本平装书的男人。他听见了她靠近过来的声音--她不停地自言自语,和自己辩论,并且越来越激烈,这让他很难听不到。他猜她应该已经转向了湖边,但是事实正好相反,她径直朝他的吊床走来。透过书缝,他看见她穿着几乎没有磨损过的远足靴正向他走来。然后他把胸前的书拿了下来,坐起来看着她。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诺拉·罗伯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