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梅格雷记得那些树干的话,两只手在水面上挥舞,身子消失在半明不暗中,就会是一种古怪的景象。
眼下,奥斯廷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梅格雷向最后的那批房子走回去,又一次经过波平加家,接着是维南德斯家。他仍然并不费心去掩盖自己在场。可是他知道得很清楚,他的人形同科尔的一样,在阴影中一定是认不出的。甚至比科尔的更认不出,因为他没有戴白手套。
他看到白手套渡过运河。
他懂得。为了避免绕道走到德尔夫齐尔附近,那儿运河上有一座桥,那个孩子直接从对岸走过来,利用树干当石级。他在河中央要跳过五、六尺水面。
科尔现在同梅格雷在同一面岸上了,他走在他前面,仅仅相隔一百码。梅格雷跟在后面。
那可能是偶然的,可能是出于本能。不管怎样,并不是有意这么干的。可是事实是梅格雷的脚步同科尔的步调一致地嘎吱嘎吱踩在煤渣小路上。
梅格雷在什么东西上绊了一下,就是那一秒钟工夫,一致性失去了。只有在那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像一条警犬那样追踪着科尔的脚步。他不知道他将被带到哪儿去。那个孩子加快脚步的时候,他也加快。他跟得心情激动起来了。一种对盯梢的强烈爱好。
起先,步子跨得大而均匀。渐渐地,步子变得短促而迅速了。恰巧在科内利于斯经过木材堆放场的时候,许多青蛙像一个乐团似的一下子呱呱地叫起来了;他站住脚,一动也不动。
他吓坏了吗?
又往前走了。可是现在的脚步更加不均匀了。有时候似乎一只脚在空中踌躇。在其他的时刻,科尔那么快地迈出两、三步,看来好像他要突然奔跑似的。
现在压根儿谈不上寂静了,因为那些青蛙再怎么也不停止呱呱地叫了,它们会叫上一宿。
步子变得越来越快了。梅格雷在同那个孩子步调一致地前进中,甚至意识到他的心情。
可不是,科内利于斯感到害怕。他急急忙忙地赶路,因为他感到害怕。他一心想回船去,要不,就是想到他正在赶去的地方。不过,他每一回经过一棵矮树、一棵死树或者一堆木材,他的脚步就稍微有一点儿踌躇。
运河有一个弯曲的地方。向利文斯的畜收场,再走一百码,是一片被灯塔光照亮的空地。看来这好像使那个年轻人更踌躇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跑过那片空地;跑过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现在越过空地好远了;轮到梅格雷走进这片被灯光照亮的土地了。科内利于斯第三次回头看。
这一次,他不可能不注意到探长了。他带着他所有的高度、他所有的宽度和他所有的体重,走进间歇的灯光。科内利于斯站住脚,可是只有透口气的时间。然后,他又走起来了。
灯光在他们后面了。前面,有一扇有灯光的窗子,畜牧场的一扇窗子。青蛙的歌声好像跟随着他们。自从歌声开始以来,他们已经走了相当远的路了。然而现在歌声还是那么近。实际上,听起来好像所有的青蛙,几百只青蛙,就在他们周围,一路护送着他们。
科内利于斯下一回站住脚的时候,却没有踌躇,而是果断地停住。他离开那幢房子仅仅一百码。一个人影从一棵树干后出现。有个声音在低声说话。
梅格雷不愿转过身去。那会太可笑了。他也不愿躲藏。再说,既然他经过了那个灯塔光照亮的地方,躲藏也来不及了。他们知道他在那儿。他慢腾腾地向前走去,对他的脚步不再有伴奏感到心神不安。
这儿暗得很。路两旁屹立着一裸裸树叶茂盛的树。可是看得见一只白手套。它握着什么吗?
更确切地说,把什么按在他身上?可不是,他们在拥抱。科尔的胳膊搂着贝彻的腰。
他离开他们只有五十步。梅格雷站住脚,摸火柴,擦亮了一根,装模作样地点烟斗,不过事实上是正式通知他在场。接着他继续走。那一对动了一下。他走过去了十码,贝彻的身影同科尔的分开。她向前走来,站在路中央,望着梅格雷的方向,好像在等他似的。科尔仍然靠在树干上。
梅格雷几乎走到他们面前。畜牧场上那扇窗子里的灯光仍然亮着。简单的长方形的淡红灯光。
突然一声喊叫——沙哑而难以形容——一声恐惧的喊叫,恼火的喊叫——那种要引起一阵哽咽或是一场痛哭的喊叫。那是科内利于斯。他靠在树干上,双手捧着脑袋,身子直打哆嗦。他在抽抽搭搭地哭。
贝彻现在就在梅格雷前面了。她穿着一件长大衣,可是探长注意到她的长大衣底下是睡衣。她光着脚穿着拖鞋。
“别去理他。”
就贝彻来说,她镇静极了。实际上,她甚至用责备的、不耐烦的眼光向科内利于斯瞟了一眼。
科内利于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设法平静下来。他对被人看到处于这样的状态感到害躁,可是他没法控制。
“他心烦意乱——他想……”
“他想什么?”
“他将被控告?”
那个年轻人保持着他同他们的距离。他在擦干眼泪。他是马上要逃走吗?他的态度使人想到他会这么干。
“我还没有控告任何人哩。”梅格雷为了说话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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