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把邮袋交给随后进来的佣人,转身走到钢琴边,连弹了两遍拿破仑时代盛行一时的《洛琳吾爱》。他太太的动作一向慢吞吞的,可是今晚竟在两分钟内把茶灌下就悄悄溜了。我也马上起身,一方面我怕她上楼对萝娜有所不利,另一方面是我决心不与她丈夫单独相处。
我才走到门口,就被伯爵唤住了,他要我再陪他喝一杯茶,我倒了一杯给他,再度想突围,可是又被拉了回去,他谦虚地问我一些与他国家有关的音乐问题。
我表示我对音乐完全是外行,也无意多作了解。他却极为热情地说:“英国人和德国人都认为意大利人无法发展高尚的音乐,我们老是注重合唱,他们则重交响乐。就拿罗西尼的《摩西在埃及》来说吧!你听——你听!”他看也不看地就在钢琴上敲了起来,一边放声高唱,并随时报出曲名:“黑死病中的埃及人大合唱,贺小姐!”“摩西颁布十诫的吟诵调!”“以色列人在红海前的祷词!啊哈!啊哈!”钢琴在他的蛮力下颤抖,小桌上的茶杯随着他的巨吼与脚步打拍子时的震动而叮当作响。
------------
契约欺诈(9)
------------
他的独唱与演奏使他有种胜利感,在这可怕而邪门的气氛中,我终于逃了出来,但不是由于自己的努力而是柏西尔男爵的干预。他打开门,愤怒地想要知道“那鬼叫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伯爵马上停止站了起来。“柏西尔一出现,旋律就会不翼而飞。”说着便步入阳台,继续他的吟诵。
我听见男爵从餐厅窗口唤他,但他似乎不打算再理会。他已经拖了我半个小时,这期间范夫人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事?
我上楼去求证,一切如常,萝娜也没听见异常的声音,没有人来吵她,也没有衣服的窸窣声。
这时大约是八点四十分,我回房拿了日记本再回来陪萝娜。我们写写聊聊一直到十点,什么事都没有。我看时间不早了,便起来说了几句鼓励她的话道声晚安,并要她别忘了锁门。
离开萝娜,我又下楼到会客室里,想和他们说声晚安再回房休息。
柏西尔男爵、范斯克夫人都在会客室坐着。男爵在安乐椅中打呵欠,范斯克在看书,范夫人则在一旁拼命地扇着扇子,她的脸今夜红得有点不寻常——满头是汗。
“夫人,我看您有些不舒服吧?”我说。
“我正想对你说这句话呢!”她答道。“你的脸也不好看!亲爱的。”
亲爱的!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叫我,然而脸上却又挂着那傲慢的笑容。
“可能是因为头痛的关系。”我冷冷地答道。
“真的?大概是缺乏运动吧!晚饭前去散步应该大有助益。”她似乎特别强调“散步”这两个字,难道她看见我出去了?看见了又怎么样!反正信已安全抵达芬妮的手上。
“我们出去抽根烟吧。”柏西尔又用那种不安的眼光打量他的朋友。
“很好,先等女士回房再说。”伯爵答道。
“对不起,夫人,我头有一点疼,请容我先告退。”我起身告退。男爵根本不理我,只一个劲儿盯着范夫人,恨不得她同我一起回房。显然,那段谈话又要无限期延长了。
六月十九日
我打开日记本,呆坐了十分钟,将过去十二个小时所发生的事回想一遍。要下笔时,却又不知要写什么了。不管我如何努力,思想就是无法集中。我终于放下笔,走到起居室,站到敞开的起居室窗口,漫无目的地向外看。
窗外的夜既黑又静,天空无月也无星。空气中有大雨将至的气息。我伸出手,雨还没下来。我悠闲地倚窗站了约十五分钟,心不在焉地看着眼前一片黑暗,耳中除了偶尔传来仆人嬉戏的声音与远处的关门声外,倒也没有别的声音。
正当我懒洋洋地想回到桌旁去完成我的日记时,一股淡淡的烟味竟然悄悄地钻进我的鼻孔,接着便看到漆黑中有个小红点。我没听到脚步声,却见那点星火在夜中漂浮,游过我的窗口,停在隔壁我还点着灯的卧室窗外,然后停了下来,过一会儿便又沿着原路回去;另一点更大的小红光由远方渐渐向它靠近——两个男人在黑暗中会合了。可能是抽纸烟的伯爵先到我窗下打探,然后抽雪茄的柏西尔再出来找他。他们一定踏在草地上,否则我该听见男爵沉重的脚步声;不过伯爵那走到鹅卵石上都很轻巧的步伐,就难说了。
我藏身的窗口黑漆漆的,他们不可能看到我。
我听见柏西尔极低声地说:“怎么啦?你怎么不进来呢?”
“我想先看看她睡了没有,像她那么精明的人很可能会溜下来偷听的,耐心点!”
“废话!你总是要我耐心、耐心!”
“好,好,那我说点别的。柏西尔,你要是再得罪这个女人,她会把你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的。等这灯熄了,我还要到图书室两头和楼梯四下查看,才跟你说。”
他们慢慢地走开,低语声也听不见了,但这些话已足够证实我的精明与大胆。两点火星尚未消逝,我便已打定主意,不管他如何提防,我一定要去偷听他们这段谈话——为了萝娜的名誉、幸福甚至性命。一切都得看我今晚耳朵是否敏锐与记忆力是否忠实了。
伯爵已说先要检查书房两头与楼梯,可见他们这段谈话计划将在图书室举行,因此我不必冒险就能偷听。先前在谈到一楼的房间时,我曾提及每间房间都有落地窗通向阳台,落地窗上有道窄檐,距离楼上房间的窗栏大约三英尺上摆着花盆,花盆间都有相当距离,且为防强风,外面有一道铁栏杆围着。
52书库推荐浏览: [英]威尔基·柯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