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二十分,外面的门打开了,一位女士走进来。她穿着毛皮大衣,高统皮靴,挽着一个大手提袋。
她对总机小姐颔首招呼,很快朝半掩的门走去,而且毫无表情地瞥了这两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眼,脚步不曾稍停,然后她“砰”一声把门在身后关上。
又过了二十分钟,福斯贝里才出现。
他的打扮跟昨天一样,举止敏捷有活力。他正要挂起大衣的时候,看见了马丁·贝克和梅兰德。他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钟,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把衣服挂在衣架上,然后走向这两个人。
马丁·贝克和梅兰德一起站起来。比约内·福斯贝里疑惑地扬起眉毛。他张嘴要说话,但马丁·贝克伸出手说:
“我是贝克督察,这位是梅兰德侦查员。我们想跟你谈谈。”
比约内·福斯贝里和他们握手。
“当然可以,”他说,“请进来。”
他扶着门让他们进去,态度镇静,几乎算是愉快。他对秘书点点头说:
“早安,薛德小姐。请你先回避一下。我要和这两位先生谈一下话。”
福斯贝里带他们进入办公室,里面宽敞明亮,装潢典雅。室内铺着厚厚的灰蓝地毯,大办公桌闪闪发亮,上面空无一物。黑皮旋转椅旁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两部电话、口述录音机和对讲机各一。宽大的窗台上放着四个白铁相框,是他的妻子和三个小孩。两扇窗户之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人像油画,应该是他的岳父。房里还有鸡尾酒柜、一张会议桌,桌上的托盘里放着玻璃水壶和水杯。此外还有沙发和两张安乐椅,一个有活动玻璃门的书柜,里面摆着一些书和瓷像,另有一个慎重地嵌入墙中的保险柜。
马丁·贝克关上门,打量着这一切。比约内·福斯贝里从容地走向办公桌。
福斯贝里把左手放在桌上,倾身向前,拉开右边的抽屉,伸手进去。他的手再次出现时,紧抓着一把手枪。
他的左手仍撑着桌面,右手举起枪,直接塞进自己嘴里,嘴唇含住闪亮的蓝钢枪管,并且扣下扳机。从头到尾他都望着马丁·贝克,仍然带着几近愉快的神情。
这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马丁·贝克和梅兰德才走到房间中央,比约内·福斯贝里就猛然倾颓在桌前。
手枪的保险栓打开了,击铁敲在枪膛上的刺耳声音清脆可闻。但本来会从枪口呼啸而出打烂比约内·福斯贝里上腭、轰掉他大脑的子弹却根本没离开枪管。这发子弹仍躺在马丁·贝克右边裤袋的黄铜弹壳里,跟其他五颗原来在弹匣里的兄弟姊妹们在一块儿。
马丁·贝克取出一颗子弹,用手指搓来搓去,阅读着撞击式雷帽上印刻的字样:METALLVERKEN 38 SPL 。子弹是瑞典制造,但手枪是美国的Sw 点三八特制型,麻省斯普林斯菲尔德市出品。
比约内·福斯贝里脸朝下趴在光滑的桌面上,浑身发抖。几秒钟之后他滑到地板上,开始尖叫。
“我们最好叫一辆救护车。”梅兰德说。
于是勒恩又一次带着录音机,坐在御林军医院的隔离病房里。这次不是外科部门,而是精神科,跟他在一起的不是讨人厌的乌尔霍尔姆,而是贡瓦尔·拉尔森。
比约内·福斯贝里接受了种种治疗,打了好几针镇定剂和其他一堆玩意儿,担心他精神状况的医生已经在房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了。但病人唯一能说的一句话似乎只有: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 ”
这句话他一再重复,现在又说了一遍: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 ”
“对啊,我们干吗不让你死了算了? ”贡瓦尔·拉尔森咕哝道,医生严厉地瞪他一眼。
要不是医生说比约内·福斯贝里真的有生命危险,他们根本不会到这里来。根据医生的解释,病人感受到非常强烈的震惊,因而心脏衰弱,神经几乎错乱;诊断的结论是,病人的状况大致而言还算不坏。只不过,发一次心脏病就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勒恩思忖关于病人大致状况的评语。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 ”福斯贝里重复道。
“你为什么不让特雷莎·卡马朗活着? ”拉尔森反问。
“因为不行。我得摆脱她。”
“哦,”勒恩充满耐心地说,“为什么非这样不可呢? ”
“我别无选择,她会毁了我一辈子。”
“你这一辈子到头来反正也毁了呀。”贡瓦尔·拉尔森说。
医生再度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你们不明白,”福斯贝里埋怨道,“我叫她不要再来。虽然我自己穷得要命,还挤出钱来给她。但她还是……”
“你想说什么? ”勒恩和蔼地说。
“她还是一直追着我不放。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她躺在床上没穿衣服。她知道我放备用钥匙的地方,自己就进来了,我妻子……我的未婚妻十五分钟之后就要来。我别无选择。”
“然后呢? ”
“我把她搬到楼下放毛皮大衣的冷藏室里。”
“你不怕别人发现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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