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排开众人的包围，径直向大厅中央的舞台走去。在舞台正中站定，麦克风的高度有点高了，她伸手轻轻扳低;然后环顾场下一圈，垂下头——既熟练从容，又胆怯张皇;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巧妙地融合在她身上，真实自然，惹人怜爱。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没有乐队的伴奏，清亮的女声悠悠回荡在硝烟未尽的百乐门。
“金嗓子!金嗓子啊!”杜铭熙激动得泪花闪现——虽然他对长嬴觊觎已久，的而确之是第一次听到长嬴的歌声，美妙动人不说，重点是出其不意地救了自己的命啊!
寒川听到长嬴开口的第一句，转身便走。这个女子已经很好地粉碎了羽良的阴谋，虽然并没有抹除寒川心中的疑虑。生怕再生枝节的寒川只想快点离开，他的心跳得厉害——是担心“歌女”露馅?还是被歌声所震惊?是提心吊胆还是松了一口气?或者还有其他说不清的情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长嬴的歌声在身后追来。这是《淇奥》，诗经中的一首，通读东方史的寒川读得懂;他不懂的是，一个自称“想红”的歌女，为什么不唱上海滩流行的曲目，而要唱这一首文绉绉的、生僻的歌曲?别有用意吗?
寒川头一回迷失了自己。
第8章 密室之缝(一)
礼帽，洋装，高跟鞋。一身上海滩最入时的装束的小姐兴冲冲地走进皇家园林般精致的建筑群，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好大一摞大包小包，几乎挡住了视线的小跟班。
“美佳，你回来了。”正穿过别墅华丽敞亮大厅的小姐被叫住。
“父亲。”美佳停下脚步，对着站在偏厅门口的微胖中年男子微微行礼。
“去百货公司了吗?今天医院不忙了?”小池正纪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独生女，于鹰视狼顾之相中显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情：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嘛!何必要借着宗教的名义打上圣女的光辉?
“嗯。”美佳迟疑着回答：“今天上春季新品……”
“呵呵，很好!”有“工作狂”之称的女儿竟然也有“春季新品”的概念了，小池正纪不由笑出声来：“这身春装很适合你——我的女儿就该像公主一样高贵美丽。对了，你去的是顺昌洋行吗?那里的田老板和我很熟，要不要我安排一下?”
“呃，不用了父亲。”美佳有些绝望地扶了扶额：“我就是刚从顺昌洋行回来，他们派人帮我带回了这些东西……”
小池正纪看了看抱着大包小包的小跟班，释然地点了点头，暗道：田佐光果然是个识相的……“晚上和寒川家聚会的事情你知道吧?”小池正纪又提点自己女儿，心想女儿今日摇身一变应该不止是“春季新品”的概念吧?
“知道。”美佳的情绪依旧不高，她低低脑袋扔下一句：“我回房间准备了”，转身向楼上跑去。
小池正纪瞧得懂女儿的情绪，他轻叹一声，再一次感慨世界上总有一些看起来水到渠成的事，偏偏难以如意——皇军在支那的战事如此，女儿的婚配大事也是如此。
关上房门，美佳疲惫地摔坐在松软的四柱床上。她摘下手套，甩着手腕让汗津津的掌心晾在空气中——刚刚面对父亲的时候，她实在是太紧张了;不仅仅是因为她编了一个不太像样的谎话而父亲十分受用，也不仅仅因为父亲提起了她一直努力回避的问题，更因为她把一个危险的人带进了元帅府……
“我如果没猜错的话，美佳小姐和寒川君是有婚约了?”
怕什么就来什么。美佳最不愿面对的危险人物提起了她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要你管!”美佳生气地把手套掷在床上：“我已经把你带进来了，快办完你的事离开!”
此时美佳那典雅富丽，内饰繁复的卧室内，除了她自己就只有那个抱了一摞礼品盒小跟班了。“小跟班”此时再不须伪装，依然很尽职地将那一大摞礼品盒小心摆放在墙脚。直起身子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咳嗽两声，抬头打量着这间面积阔大、富有欧洲宫廷风格的“闺房”。
“你……”咳嗽声唤起了美佳的职业本能，她抬起头，看见“小跟班”因为擦拭虚汗，额角用胶水和黄蜡捏起的发际线崩了一块，露出一角紧致细腻的肌肤：“肺结核病患下午总会低烧，最是虚弱的时候，你何必逞能呢?!”
“小跟班”转过脸来，皱巴着一张蜡黄的脸僵硬地笑了：“美佳小姐圣手妙治，我已经好了……”这张明显易过容的脸赫然就是从医院消失无踪的沈瀚!
“赶紧办你的事吧!”美佳撇了撇嘴，并不接受来自拿枪威胁自己的人的感激：“我能帮你混进来，却不保证能帮你安全脱身。”
“美佳小姐答应帮我这个忙，难道不是因为对我的故事感兴趣吗?”沈瀚故作惊讶地说：“马勒公爵为他的小公主建造的梦幻城堡，是不是藏有秘密宝藏?”沈瀚一边说一边沿着墙走动，细长的手指掠过图案绚烂的墙纸，好像在寻查着什么：“我要是进不来，或者走不掉，这个故事就要成为无头悬案了——美佳小姐当真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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