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想死。”沈瀚紧挨在敖二身边,神色坦然,并不像是在讨论一个沉重的话题。
“嘿嘿,有种……当年,你父亲也是这么回答我的。”
“师傅!”沈瀚的脸色终于变了:“你从来没跟我提过……父亲?”
“是么?”轮到敖二愕然了:“难道是,因为没到生死一线的时刻么?”敖二挠了挠头:“我以为你知道的,你从小就一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在乎的拽样……”
“既然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不如把您知道的父亲的故事告诉我吧,我想听。”
“……”敖二像是领悟到了什么,难得亲近地揽过沈瀚瘦削的肩膀,说:“嗨,我一辈子就你父亲一个朋友,就你一个宝贝徒弟,不会叫你遭逢生死攸关的!还指着你把我敖氏绝活发扬光大呢,放心哈!你师傅命硬,能护着你!”
沈瀚笑笑没有说话,他想起那个人,那个在城门口被他气跑的人,他终于能够理解他了。
——在这片战火肆虐的土地上,谁知道下一秒是不是生别死离;而穿越了生死界,跋涉了万重洋才找到彼此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珍惜相扶相守的人间光阴……
第31章 如假包换
炮弹爆炸的气浪撕裂了大气,也撕碎了人的耳膜。坚实的夯土在巨大的人为威力面前犹如散沙一般被掀上半空,然后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把躲在战壕里的人半埋。
“炸!狠狠炸!”敖二从土里钻出来,扯着嗓门大声地咒骂:“小鬼子的尾巴长不了了!”他转身从旁边的土里刨出沈瀚,抚着沈瀚的背帮他顺气:“徒儿你还好吧?!”
沈瀚说不出话,咳喘着靠在壕坑里。
“我看你,真是够呛!苏图那榆木疙瘩是怎么照顾你的?!你可不能走在师傅前头!”敖二人糙理不糙,话直得能戳到人的脏腑里。
沈瀚也是了解师傅脾性的,勉强摆了摆手算个回应。他和敖二被拉到前线修工事有两天了,战火忽急忽缓,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战火平息的时候,他们一伙民夫就被赶到前线修补战壕;警报响起的时候就撤到后方躲避;饶是没有站在正面战场上,身边不断有同伴不幸遭到流弹伤亡,更有临阵胆怯的同胞被日军残暴枪杀……两日下来也算是经历了枪林弹雨,血火洗礼,变得训练有素,生死如常了;只是,他的病体因吃不消这份颠沛苛厉,愈发难支起来。
“我得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不然真填了战壕了。”
“师傅,我父亲,为何要冒着性命之忧夺无影门的至宝?”沈瀚的神思却穿透了眼前逼人的战火,无端端带着点争分夺秒的意味。
“什么夺?!是无影门送给他的!”敖二却不耐烦在炮火连绵中回答这些陈年往事,自顾在土里刨水壶,好像灌上一口就能把奄奄一息的人救活。等他刨出水壶,却见徒弟抱着一片什么东西在发呆。
“你竟然随身带着这个。”敖二嗷地一声扑上来,抢过徒弟手里的东西:“我有办法了!日本人一直在悬赏古铜镜!”他说完沿着壕沟拔腿就跑。
“师傅!”沈瀚在身后无力地叫唤:“那可是蟠螭纹镜……”
不知过了多久,沈瀚靠在壕沟里昏昏沉沉,炮火仿佛渐渐远去,可是又有什么别的声音远远响起,越来越近,一直来到他近前。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见几条杂芜的人影飞快地向他靠近,他的身子忽然一轻,好像已经被人团身抱起。
“小昊……”梦幻般,他听到有人呼唤他的乳名。
“哥……”他亦发出了梦呓般的呓语……
沈瀚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敖二忧心忡忡的脸。在他的认知中,敖二是一个浑不吝的人物,很少会出现这样凝重的表情。
“怎么了,师傅?”
“那个日本军官是什么人?”敖二语气生硬:“他怎么这么紧张你?还有,我怎么看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瀚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不是他没有想好如何向师傅交代,而是他和寒川之间,至今未曾坦承过什么,确认过什么;自从寒川养好伤下船后,不知英一郎跟他说过些什么,寒川对他的态度到底是有了微妙的变化,更亲近也更隔阂,更怜惜也更忧惧……
沈瀚觉得自己是懂的——失散多年的兄弟吗?血脉相连吗?可他们喝着不同的水长大,血液里那些一脉相承的因子还能有多少残余?他们一朝重逢便站在敌对的立场上,真刀真枪地你来我往;他们还有各自的姓氏,各自的父亲;各自的身份、使命,以及各自的软肋……当他们不得不提起那个可以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人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称之为“苏先生”……
对“苏先生”,沈瀚心中是怀着恨意的,恨他在自己年幼无力的时候抛下自己和母亲,带走亲爱的小哥哥,留他们母子在战火中无尽地流离颠沛、徒劳绝望。母亲为了救自己一命,失节改嫁,华年早逝;而流落异乡的小哥哥,又何尝不是饮冰嗟露,艰难偷生,与亲人故土重洋相隔,自己尚且有母亲短暂的相伴,有别的亲人环绕,小哥哥却是孤悬海外,真真尝透了孤儿血泪,人间冷暖……每每想到这一切,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疼寒川,纵然现在的寒川刚健有力,不似一个被同情的对象,但谁能想象在表象的光鲜下,他曾经付出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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