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要流传给全世界吧,他们都是心大的人。”沈瀚倒是很平静:“我见过父亲的书,日文的,英文的,还有中文的——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借助父亲的书,了解中国。”
“你见过你父亲的书?怎么会?”苏清墨英年早逝,敖二只当他那些辛苦作出的学问俱流失在无情的战火里。
“是的,我见过——谢谢英一郎先生。”沈瀚嗫嚅着说,也不管敖二是否听得懂。把受伤后的寒川送回家的清晨,英一郎拉着沈瀚的手不放,说,初次见面,我有礼物要送给你……这礼物,现在想来是何其珍贵,可笑沈瀚当时还怯怯然生出拒绝的念头。
敖二萎靡的精神已经不起对往事的追忆。他朝床角挤了挤,说,睡吧。鼾声顿起。
沈瀚同样神思恍惚,倦意浓重的目光似有似无的地粘着灯前的人影不放。只见那人轻叹一声,缓缓转过头来,和沈瀚撞上的目光里,满是说不出的怅惘轻愁。
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师傅和自己的对话。或者,他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习惯缄口不言。
沈瀚迷迷糊糊地想,然后堕入了昏睡。
寒川醒过来的时候,落入眼帘的,是沈瀚的笑脸。
他是趴在桌子上入睡的,沈瀚亦用同样的姿势伏在他对面,所以,他一睁开眼睛,那人亲切可喜的五官便跃然而入,清晰至毛孔。
他应当是不由自主地微笑了吧,因为沈瀚看到他,笑意更盛了。
“嗨,师弟。”沈瀚看起来十分满意寒川身份和称谓的变化,迫不及待地运用起来。
“睡得好吗?没着凉吧?身上还疼吗?师傅打你其实是疼你,你慢慢就知道了,不要怨师傅……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就问师兄好了,师兄我会罩着你的!”沈瀚眉飞色舞,鼻梁生动地皱起来,像某种得意洋洋的小动物。
“……你说完了?”寒川忍住抬手去刮沈瀚鼻梁的冲动,慢悠悠地说。
“说……完了。”
“那该我说了——你好好躺着,不许乱动,记得吃药,没我同意不许出门……”
“……”到底谁是师兄啊?沈瀚张口结舌,笑容凝固,偏偏心头翻涌出一丝隐秘的欢喜。
“我走了,你听话。”寒川站起来,把沈瀚的无语当成乖巧,顺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等等!”沈瀚捉住那只从他脑袋上收回的手,从桌上的模具中捏出他昨晚做好的蟠螭纹环,套在寒川的手指上:“呐,师兄送你的拜师入门礼!不要嫌它粗糙哟!赶明儿师兄使出毕生绝学,做个空前绝后的给你,叫你瞧瞧师兄的手艺!”
憨态可掬的蟠螭,稳稳地环在手指上,像足了某种贴切的缠绕依靠——沈瀚昨晚随意一比划,竟然做得尺寸正好,严丝合缝,可见眼毒手准,技艺高超。寒川垂眸一笑,说:
“谢谢……”
“谢谁?我没听清。”
“谢谢……小昊……”
沈瀚二话不说,伸手来夺。
“谢谢小昊、小昊师兄!”寒川一边躲闪,一边忙不迭地认错。
“嗯!”沈瀚终于消停了,扬着下巴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他抬手从桌上的另一个模具上取下一只一模一样却分外笨拙的蟠螭纹环,用力捏了几下,才勉强套入了自己的手指:
“师兄也收下你的见面礼啦!——第一次做,很有灵性了,师兄看好你!”
掩门出来,屋外天光朦胧,薄雾寂静。很是符合某人此刻的心境。历经了与沈瀚失散数日的煎熬,寒川终于在这个清晨感到了久违的轻松,以及难以描述的慰籍。
——他不是孤身一人,在洪流般的尘世里被裹挟着前行,顺流逆流毫不由心。他终于找到拴住自己的线,破除了烙印在他身上的飘零无依的咒语。一夕之间,他有了师傅,师兄,有了来自这片土地的最质朴的包容接纳;至于,这世上最珍贵、最柔软的称呼——他团了团手掌,裹住那只蟠螭指环慢慢摩挲——且让他含在胸口,含成一颗隐秘的糖,绵长地沁透他荒芜的心田。
驻地越来越近,寒川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他突然疾走几步,拐过街角,借一根廊柱隐住身影。片刻之后,薄雾中现出一条淡淡的人影,立在街口定定不动,像在等待什么。
寒川收回窥探的视线,躲在廊柱后面飞速地盘算:什么时候被缀上的?发现敖二和沈瀚的住处了吗?是羽良的人?灭口还是甩掉?……
“砰!”刺耳的枪声打碎了清晨的宁静,也掐断了寒川的思虑。
枪声是从街口传来的。他探头一看,刚才的人影已然消失。来不及多想,他拔腿朝街口冲去。
厮打的声音从薄雾深处传来。隐隐约约中,有两个人影在殊死较量,其中一人占着上风。被压制着的人摸爬挣扎着从地上拾起什么,抬起胳膊,然后被对手狠狠地踢飞……
被踢飞的事物正好落到了寒川脚下,他在一刹那间做出了抉择……
寒川的加入立刻扭转了战局。占着上风的人似乎早有预料,觉察到斜刺里冲出一个人,竟毫不恋战,扭头便退;行动之迅速,叫寒川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来不及看清。
52书库推荐浏览: 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