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可怜的爸爸,关在囚车里,似乎已被那些魔鬼折磨的失去了知觉,头发散乱,衣服破烂,他那双灼灼的眼睛闭着,在囚车缓缓的前行中一摇一晃,象个活死人。
囚车前进着,前面的人让开了道,后面的人紧紧跟上,象嵌木楔似的一个不让另一个。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壮士,抬起头来。”
爸爸仍然迷糊着。
又有人叫:“英雄还是狗熊?总得来句开场白。”
爸爸哪里听得见呢?看客们似乎不满意了,一时间,有人叹,有人气,有人怜,有人急……还有的高声叫道:“谁家店主,来碗白酒,壮壮胆量,送壮士一程,包你从此生意兴隆,财源不断。”
爸爸还是没有回应。
囚车前进着,终于来到了我们所立的楼下,“民——生!”妈妈长长一声痛呼,牵着我们姐妹泪如雨下。人山人海,我们只能站在楼上,远远地看着爸爸。这长长的一声痛呼,仿佛招魂的铃声,我们的爸爸,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妈妈再一声哭叫,爸爸渐渐抬起了头。人群开始叫好了,有人说:“壮士,唱一曲吧?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爸爸终于看到了我们,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我们的爸爸,我们的好爸爸,他真的视死如归吗?在永别的路上,他还能如此的镇定,如此的从容,如此的平淡……他的眼睛,虽然没了往日的神采,但在我们心里,却有我们毕生无法忘却的闪光!
囚车前行,目光前行,渐渐的,我们再也看不到爸爸的微笑,爸爸的目光。我们的泪,忘了流;我们的心,忘了痛,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灰飞烟灭的幻景。
忽然,响起了一阵枪声。等我们回过魂来,四散的人群纷纷乱逃。有人大叫:“乱党劫囚了,乱党劫囚了!”一时间,哭声、叫声、骂声、奔跑声……连动着整个中街,象开了锅的饺子一样,四下乱窜,四下乱跳,四下乱蹦……这些昏昏噩噩的看客,眼里再没有了热闹的风光,心里想的便是如何的逃命——逃命——逃命!腿长的,力壮的,鱼一样在人群中窜动,跑得比兔子还快。可怜的那些小孩和老人,谁还顾得了?纷纷成了别人脚下的牺牲品。
枪声连续不断的响着,谁不知谁伤了谁,谁不知谁送了命,人群中,只见血肉横飞,哭爹喊娘!爸爸的囚车,被人流涌过来,涌过去,好象风浪中的一叶小舟,转眼之间,便散了架,被淹没了。
我的爸爸不见了,我哭喊着他的名字,哪里有爸爸的影子,只有我那撕裂肺腑的声音在细雨中飘荡。我不忍心再看了,闭上了眼睛。耳边,只有惊天动地的枪声和哭声,持续着,持续着,持续着……
终于,枪声停了。哭声仍然不断。我睁开眼来,还是没有爸爸的影子。街上,连一个巡警都看不见了,只剩下那些悲哀的看客,这时还惊魂未定,才想起四处寻找自己的家人。哭声、叫声、骂声、呼唤声……找到儿女的,一边哭,一边打骂;找到老的,虽不至打,却少不了也挨几声骂。那些死了亲人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脚的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着各人的不是。
我看在眼里,真不知是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爸爸为了天下人,如今却成了天下人的看料。死者死矣,生者生矣!长歌当哭,我除了为爸爸不值之外,早已看开了,早已看空了!
这个世界,人和动物一样,不仅残害着异类,而且残害着同类!
正文 手记15 梦回从前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场杀人的闹剧,竟然是如此的收场。我们的爸爸,不知落在了谁的手里,犹如飞雪入了海,听不到消息,也看不到踪影。
妈妈终日里以泪洗面,精神恍惚,头发乱,面色黄,眼圈红,一下子的折磨犹如十年的沧桑,物换了,景移了,人非了。所有的悲哀与不幸,充满着我们面前的每一个空间,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妈妈的精神终于崩溃了,病得再也下不了床。她迷迷糊糊的昏睡着,白天黑夜里断断续续地咳喘,一下子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我和姐姐一边糊着纸盒,一边时不时地落泪。我们的劳作,换来的是那少得可怜的几个铜子儿,象拖死狗一样地拖着我们娘仨的命。
爸爸不回来了,回不来了,不知死活。我们的妈妈,可不能再出现三长两短,不然,我和姐姐,就真的只有坐着等死了。
为了给妈妈治病,我们看始变卖家中的东西。原来,我一直以为,家里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多少值几个钱;可如今,到了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却是少得可怜。
这时候,我才明白,当初那些卖儿卖女人的心——一条命虽然只值几个钱,但卖与被卖的都可以活命,不管做谁的牛马,能喘几口活气是几口活气!
每一次,我和姐姐翻箱倒柜,拿着东西去卖,邻家的那个小男孩都会站在院墙上冲我们笑。我们知道他家里有钱,但我们不想跟他们借;何况,他们也不一定会借给我们。
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个屋檐下的人!
渐渐的,凡是能值几个钱的都卖了,我们的屋子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一棒可以打出头,连老鼠都不敢来了。
我去了爸爸的那间书房。我清楚,那里面全是书——古的、今的、中的、西的。除了书之外,也没有了其它值钱的东西。面对那一排排的书,我心里发酸,喉咙发堵,眼里发涩。生命到了着个份上,这些书有什么用呢?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不能当钱使。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只自有黄金屋。原来全是狗屁,不过玩的是神欺鬼,鬼欺人罢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