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日是个星期六,这一天,高原与这位朋友匆匆地见了面后回来时神情稍带紧张。他原想找一位年轻开朗的律师,因为这样的话,典代可能会轻松地说出心事,不过——“懂得医疗方面的知识的律师的确不很多,不过,我看五须田先生最适合于你所要求的条件,虽然他已经是六十五六岁了,但经验丰富,他的事务所现在委托给了他的儿子。平时他也只是偶尔过去看看,长时期在一家大的人寿保险公司任律师顾问。他对于与医疗相关的诉讼十分内行,与医生们都很熟,对医院等有关场所的事特别精通……”高原对这位经理所说的话十分相信。
五须田律师接到经理这位老朋友的电话后,就约了典代于12日星期四上午在家里见面。这样就使典代不得不在M市多住上几天,高原则在8日,也就是星期日带着阿晃回高知去了。
五须田律师的法律事务所设在市中心的一栋大楼内。他的家在比较安静的高级住宅区,那里有高级饭店,绿地也十分宽阔。他的家是一栋两层木制结构的楼房,还保留着昔日那洋式建筑的风采。
夫人离开后,五须田把茶杯向典代面前轻轻推了推,又往自己的茶杯里放了块儿方糖,慢慢地端起来。
“后来呢?”他低声地催问着。
沉思中的典代被他打断了思路。
“啊……家父在去世前三天也就是10月1日午夜2点左右,由于气管内的异物堵塞,心脏和呼吸全部停止了。经过抢救,又能呼吸了,脑电波仍是平平的,这是大脑完全坏死的状态,后来又靠人工呼吸器仅仅能够维持呼吸而已,也就这样维持到当天的早晨就无法进行呼吸了。要是我在那之前来的话,就能在家父临死之前见到他一面……”脑电波若成直线的话,那就是大脑完全坏死。大脑死亡就等于完全死亡,利幸曾经向典代强调过这一点。对于典代来说,即使没有脑电波,这也没关系,只要心脏还能跳动,还有呼吸的能力,就不能算是死亡,要是能在这种情况下与父亲相见,能说上几句话就可以了……
五须田喝了一口茶,又把茶杯放回了原处。
“也就是说,令兄在令尊过世后,不自然地推迟了与你联系的时间,这一点是不是使你怀疑令兄对你隐瞒了什么事,或者说,你感觉到了什么异常?”
“嗯……”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您是怎样想的呢?”
“啊……这是在家父去世后所发生的……”
“嗯……”律师平静地注视着典代的眼睛,默默地等待着。
“这个……哥哥和嫂子决不是那种冷酷的人。我想,他们为了‘植物状态’的父亲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力量,从开始就一直在身边看护,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经济上确实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要是这样拖下去的话,要是尽快地解决这些困难也许会……我曾一个劲儿地这么猜测过,但终究无法让自己相信……”
“为了尽快地解决这一问题,请您最好说得具体些……”五须田再一次耐着性子等待着,希望能从典代嘴里讲出能够说明问题的话,以便进行具体分析。于是,他又进一步地引导她,“总之,对于令尊要是能早一点过世之事,你是怎样想的?”
“啊,这个……我决不可能想到要直接缩短父亲的生命,绝对不可能。比如说,当父亲气管内有异物,并且无法进行呼吸的时候,没有立刻进行抢救,故意晚上七八分钟……”
“当时,令兄嫂也在现场吗?”
“是的,因为在此之前我曾与医生谈过……就在那天的晚上,听说佃副教授也在场……我听说过,在抢救危重病人又很难成功时,主治医会与家属商量的,可对我父亲我却没有听到过这方面的事。在这一点上,双方对于患者的死期或许已有了无言的默认,这不能不说是个意外。”
“你对令尊有安乐死的疑问?”
“是的……”典代点头答道。本来是带着解决疑虑的目的来找律师的她,相反在向作为第三者的律师来诉说这些重大的疑点的同时,却感到了无缘无故的害怕。
不过,经过律师的点拨,典代不觉地放松了。
“——既然如此,没有及时抢救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在脑电波完全没有以后,我想也许就早早地拨掉了人工呼吸器。对于脑坏死的人来说,是绝对没有救的,这是哥哥屡次所解释的话。”
“说得对。”律师平静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对使心脏病人复苏和脑坏死者复活的抢救,从现代医学角度来讲,还达不到完全可能的程度,令兄向你所说的,就是令尊在没有脑电波的时候,自然呼吸停止了,瞳孔也散大了,也就是生命完全结束了,这并没有错。这是因为,就脑坏死而言,‘脑电波与脑坏死委员会’有着极其认真的判定基准。”
“……”
“啊,关于死亡的判定的有关问题,1968年札幌医大进行了首例心脏移植以后,心脏要优先于脑坏死的论点出台了,但引起了争论。这是关系到法律的问题,结果是不了了知了。不管怎么说,脑坏死是不可逆转的……也就是说永远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对于这一点,争论也是没有什么余地的。不过,在实际的临床现场,对脑坏死的患者来说,医师与家属可以商定给患者大量注射药物促使心脏停止跳动,但这需要家属必须了解病情,而医师则有百分之百的判断把握下才可以执行,否则是绝对不可以的,也是行不通的。目前在日本,对于死亡的判定,无论在什么场合也需有医师的诊断才行。——因此,比如说,令尊在脑死以后,在主治医和令兄共同确认的情况下,为患者实施了心脏抢救和使用了人工呼吸器,从现代医学的实情来看,我想,这也不能算得上是安乐死。”五须田在阐述自己观点的同时,语气显得十分地稳重,他那双褐色眼镜后面的眼睛使本来不想听他讲话的人也不得不认真地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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