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弃儿?”
“很老套,是吗?照理说在霍拉肖·阿尔杰【注】之后应该就没有这种故事了,没想到还是继续发生,而我就是主角。我告诉你,当你遇到这种情形时,这就是天底下最新奇的事情,似乎它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发生过,你也会向上帝祈祷这不要再发生在别人身上。”
这些话说得很轻描淡写,仿佛那是整个问题最不重要的部分,但埃勒里知道,这是来自最深最深处。
“当我还是婴儿,只有几天大,和老套的剧情一样,我被放在一个廉价的衣篮里,摆在范霍恩家门口,包着我的毯子上钉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有我的出生日期——只有日期,没有其他留言。那篮子现在还在阁楼里,爸爸不肯把它丢掉。”霍华德一面笑一面说。
“那篮子真小。”莎丽说。
霍华德笑。
“其他一点线索也没有?”埃勒里问。
“没有。”
“篮子、毯子或是那张纸条呢?”
“篮子和毯子都是非常便宜的东西,爸爸说,他去看过,那些东西到处都买得到,纸条也只是从一个大纸袋撕下来的一角。”
“你爸爸当时结婚了吗?”
“当时他是单身。他第一次结婚是和莎丽,那是几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战前,”霍华德一边说一边看着又落回到湖中圆木上的鸟,“我不知道爸爸是怎样摆平这件事的,好像是想办法弄到一张法院的领养判决,我想那时候对于领养的规定并没有现在那么严格吧。他找了一位最好的保姆看护我,我想这一点帮了他。总之,他给我取了个名字——霍华德·亨德里克·范霍恩。霍华德是他爸的名字,亨德里克是他爷爷的名字。接着大战爆发,他把沃尔弗特从波士顿叫回来,然后自己就离开了。”
“沃尔弗特对我并不好,”霍华德又笑了,“我好像还记得他到处追着打我,那个保姆还尖叫着和他吵架。她一直坚持到爸爸从战场回来,然后就不干了。爸爸另外找了一位保姆——老奶妈。她的名字其实是葛特,但是我老叫她奶妈,比较干脆嘛,不是吗?她在六年前过世了……当然,后来还来了几位家庭教师,因为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了。我只记得,之后来的都是巨人,好多巨人,他们的大脸不断的来来去去。一直到我五岁,我才知道我的身世,是亲爱的沃尔弗特叔叔告诉我的。”
霍华德停了一下,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脖子背后,然后收起手帕,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我问爸爸,叔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爸爸是不是要把我送走?他把我抱起来亲,我想那应该足以说明一切、也让我能安心了;但是,从此之后的很多年,我一直都在担心,哪天突然会有人来把我带走。所以每当有陌生人出现,我就会躲起来。
“我把话题岔开了。那天晚上,爸爸为了沃尔弗特叔叔告诉我说我是从来历不明的篮子里捡起来的,而爸爸不是我爸爸这件事,和沃尔弗特叔叔大吵了一架。本来那时候我应该已经上床睡觉了,但是我听到生气的讲话声和走下楼的脚步声,所以透过——我想是门帘吧——偷看,我从来没看过爸爸这么生气,他大叫着说他本来准备要等我长大一点之后,再亲自告诉我的,那是他的责任,他知道该怎么做,沃尔弗特趁他不在的时候告诉我,到底是何居心?沃尔弗特叔叔说了一些——我想是一些很卑劣的话,因为爸爸的脸色铁青,而且握起拳头。你也知道他的手有多大,对我来说它就像果园区那座战士纪念碑上南北战争时用的火炮炮弹一样,他握起拳头,一拳打在沃尔弗特的嘴上。”
霍华德又笑了。
“我看到沃尔弗特细细的脖子上的头往后仰,好几颗牙齿从他嘴巴里喷出来。我小时候常看的喜剧片中常常有这种镜头,只不过这次的牙齿是真的。他的下巴被打断,在医院里住了六个星期,他们一度以为他脖子里重要的神经或脊椎什么的被打断了,很可能会从此瘫痪或死去。后来发现不是,他也没有死,不过爸爸从此再也没打过人。”
换句话说,迪德里希其实一直背着这个负疚的重担,而他的弟弟无疑在过去二十五年来一直在利用这一点。不过,这其实并不重要,真正关键的是霍华德的部分,以及这部分如何造成他的怪病。霍华德和迪德里希之间的密切关系,是起始于霍华德对于自己身世真相的恐惧——由沃尔弗特造成、然后因为前面提到的暴力事件而植根在霍华德心灵深处的恐惧。知道自己不是迪德里希的儿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使得霍华德更加抱紧迪德里希的爱、把他塑造成伟大的父亲形象,甚至把这形象雕到石头上,那是他安全感的象征,也是他通往这充满恶意的世界的桥梁。
所以,当莎丽出现,和他爸爸结婚……
“这些事情之所以重要,唯一的原因是,”霍华德很认真地说,“如果你要了解后面所发生的事,以及我们所处的困境,你就必须了解,爸爸对我有多么重要,埃勒里。”
“我想,我了解——”埃勒里说,“你爸爸对你有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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