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着拿杯子和碟子。这些年来我为寻找答案给她写过许多次信,但我惟一收到过的回音是一星期前,同意跟我见面的那封信。我想是我跟丹尼的接触让她改变了心意,不知道她是对我故意去找丹尼的用意疑神疑鬼,还是对他告诉了我什么而暗自担心。毕竟,有太多事情她不想让我知道。
“你是惟一这么认为的人。”她说着在水槽旁给茶壶加满水。“丹尼从10岁开始就不停惹祸……打架……偷车……他12岁开始注射海洛因。”她停了停,等待回话,但我没开口,于是她有点刻薄地继续说,“大部分做妈妈的都不会希望自己十几岁的男孩跟他这种人混在一起。他说他跟你儿子一起去喝过酒。”
“对。他们跟他在波特兰碰过几次面。”
“你知道他抽大麻。”
“知道。”
“他八成也拿给你小孩抽。”她带着些许恶意说,仿佛这念头令她很愉快。
“那他不会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怀疑地看着我。“你对这事一派轻松。你一定对你儿子很有信心。”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要是丹尼还在用海洛因,我就会比较担心。”
“绝对不可能。”她插上茶壶的插头。“德鲁里先生替我做了这么一件好事……有一天把那个小笨蛋逮个正着,把他吓得要死,再也不肯碰针头。”
“他怎么办到的?”
“他给了他两个选择:是要现在受罚,还是让少年法庭将他送进看守所。丹尼选了现在受罚。”她大笑。“我想他是以为德鲁里要打他几巴掌之类的……没想到面对他的是货真价实的虐待狂。”这念头似乎令她觉得有趣。
“德鲁里做了什么?”
“他把针头折断,用手铐把它压进丹尼的手臂里,然后告诉他说,如果他去找医生取出来,他们会问他一大堆问题,二话不说就把他送去看守所。两天后丹尼才鼓起勇气把皮肤划开,用镊子把针头夹出来。从此以后他只要看到针筒就脸色发青。”
“听起来很像德鲁里先生的风格,”我喃喃说道,“残暴但有效。你举报过他吗?”
“怎么可能!”她用汤匙将咖啡舀进马克杯里。“我感激得很。我可不希望我有哪个小孩死于毒品过量。”
一阵沉默,我们静静坐着等那壶水烧开。我不知道她的出身背景,但那天临走前德鲁里对丹尼扔出的那句——你那个被踩扁的贱老妈可好?还在酗酒?——贴切得令人不自在。我母亲会说这是因为教养(或者说没教养)——科学家会说是基因——我则会说这是因为没受过良好教育以及自尊心低落。我想她惟一在乎的,就是她的津贴支票能不能买足够的香烟和酒精让她度过这个星期。
她的窗台上排满了空瓶,显示她没有摆脱酗酒的习惯。桌上一瓶未开的伏特加放在盐和胡椒旁边,像一份得之有愧的奖赏。但如果这一天她喝醉或者吃百忧解吃迷糊了,表面上也看不出来。事实上,她一直不停打量的锐利眼光让我有些想起温蒂·史丹霍普,但她的眼神中没有仁慈,只有疑心。
“谢谢。”她把装着咖啡的马克杯放在我面前时我说。她出于习惯加了牛奶和糖,这两者我都不能忍受,但我仍热切地啜饮着,她则在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点起一根烟。
“你要来一根吗?”她问。
我摇头。“我从来没染上烟瘾,感谢老天。否则我现在一天一定得抽60根。”
“你怎么知道?”
“我的个性很容易上瘾。一旦开始就没办法停止。”
“就像安妮这件事?”
“是的。”
莫琳大惑不解地摇头。“你不会喜欢她那个人的。所以这一切才这么……愚蠢。要是发现她的是别人,就不会徒惹这许多风波,她会安安静静地下葬,我们也都可以各自继续过活。”她停了下,思索地吸了口烟。“你也是。”她又加上一句,透过烟雾注视我。
“我当前过得还不坏。”
她把烟灰弹在小碟子里。“但是她这件事你没办法放手,这不健康。”
我大可回答她说安妮是我执迷的事物中最轻微的一项,但我不想让她起戒心。于是我问,“我为什么不会喜欢她?”
“因为她不会喜欢你。任何白人她都不喜欢。我们在她眼中都是‘白人垃圾’。以前只要德瑞克说话一大声,她就会隔着厨房墙壁一遍又一遍地念。‘白人垃圾……白人垃圾……’个没完没了,让他简直要发疯了。”
“所以他恨她?”
她点头。
“也许他不喜欢听实话?”我冷冷地说。
她眼中逐渐泛起警戒的神色。“我们从来没有自以为多清高。”
友善的假象正在迅速瓦解。“莫琳,人家把你们看作是‘地狱来的一家人’。不是你和德瑞克彼此大吼大叫,就是你们家的小孩在街上闹得不可开交。我从没见过一群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让人清楚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艾伦最喜欢的活动是对着别人家前门的围篱练习他的飞踢。你们住进这里之后,他不到一个月就踢扃了安妮的围篱……我们的围篱则是不到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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