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杨文峰脸上罩上一层寒霜似的冷冷地说,“你知道就因为你放卫星,结果在接下来的三年自然灾害里,我们草店公社饿死了多少人吗?七千六百八十多人,这些人是被活活饿死的——”
李新生吃惊地看着杨文峰,“你是——”
“我也是草店公社出来的,不过,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是几年后才出生的,不然,我也可能被你的错误活活饿死。要知道,在饿死的人中,小孩和老人占多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是老乡?”李新生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地问。
“你知道为什么的,作为国家安全部特工,从名字到出生地和出生日期都是保密的,就像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一样,我也不能告诉你我是哪里人。不过,我以为你早就从我的口音听出来了呢。”
李新生这才想起来,眼前第六号情报员的口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原来还是老乡,他闭上眼睛,随即又猛地睁开,结结巴巴地说:“你的意思是,有人把饿死人的大跃进归到我的头上,现在有可能出来报复我?”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杨文峰分析道,“第一,三年自然灾害,天灾加人祸,你自然是人祸里的帮凶,但也不能全怪你,你那时还年轻,而且也是人云亦云,要求进步。第二,也是最主要的,如果你亩产三万斤的豪言壮语真的带来了灾难,那灾难的受害人也都被活活饿死了,就算找你报仇,也是那些阴魂不散的鬼魂,或者等你死后纠缠你的灵魂的阴间地府的大小无常,轮不到用眼前这种方式吧。”
李新生打了个冷颤,马上闭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有七千六百八十多个魔爪在他脑海里的眼睛面前狂跳乱舞。
“我们可以继续吗?”他声音颤抖地说,“我想快点找到陷害我的人,我怕时间久了我受不了,你知道,我年纪大了,心脏也不是太好。”
杨文峰点点头,满怀信心地继续着他从那本心理学著作上活学活用的心理分析。
十八
“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可是,你当时却仍然是个小小的公社书记,你已经当了六七年的公社书记,对不对?”杨文峰尽量模仿戴维斯医生那轻柔和平静的语气问。
闭着眼睛的李新生点点头,脸上显出无奈和不甘心,仿佛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草店公社。
“你找出了什么办法,让自己成为典型,最终上调县里工作?”杨文峰循循善诱地引导着。
“什么办法?我还是那句话,好好学习领会上面的指导精神和思想,在理解透彻之后,大胆向前走,没有什么捷径——”
“李先生,这里不是做报告,也不是思想汇报会,你不要和我打官腔,我是来帮你的。也许,你故意忘记那些互联网上是如何揭露你的,也许你想不起来了,让我给你提个醒吧,当时干部要想脱颖而出,不外乎两个方法,第一个仍然是千古不变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得到人民的尊重,例如当时出现了焦裕录这样的好同志,估计这点和你的性格不符合。第二点,就是紧抓阶级斗争,紧跟林彪副主席,高举红色语录——你是靠后面这个发迹的吧?”
李新生摇了两下头,停了下来。
“你们郊县有把阶级斗争搞得如火如荼的,例如有个县城干脆把地主富农的后代丢进枯井里让他们活活饿死,来个斩草除根,还有的……你当时做了些什么?是否会让一些人对你怀着刻骨仇恨呢?”
“应该不会,”李新生说,“我们公社比较讲政策,我不允许发生从肉体上消灭阶级敌人的事,这一点,我的档案里有记载。”
“我同意,”杨文峰不无赞赏地说,“所以,十年浩劫后,你的很多同事被作为三种人投进了监狱,但你却没有事,这和你这个时期讲政策的做法有一定关系,但会不会有些被遗漏的事呢?例如一些小插曲。我提醒你,你在文革中被接二连三地提升,这不可能是无功受禄吧?”
李新生没有做声。
“不如我再提醒你一下,在我出生两年后,我们家乡出现了一件大事,使得我们公社成为全县的标兵,你也因此引起了县委的重视,为你三年后上调县委宣传部打下了基础。那是什么事情,你还记得吗?”
“你说的是杨大昌台湾美国特务案吗?”
杨文峰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竭力平静地说:“是的,你还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那件案子很大的——”
“真的?”杨文峰打断他,“怎么个大法,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在你上调县委工作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李新生睁开了眼睛,奇怪地看着呼吸急促的杨文峰,淡淡地说:“我不想说这件事,如果你想找我的仇人,这个杨大昌不应该是,我到现在都根本不认识他,更没有亲自动手打过他。当时定他为特务后,他很快就承认了,后来听说,‘四人帮’垮台后,他要求翻案,政府也给他平反了,还补发了一大笔工资,他还有什么不满的?还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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