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唐亚辉面面相觑:这件事情太离奇了!但正因为离奇,我断定不是汪油嘴临场发挥编出来的——编造的故事应该比这简单和可信得多。于是我问他那人什么样子。汪油嘴说这我哪儿记得清楚,只记得他说的是外省话,三十来岁的样子。我心里一动,又刨根究底地追问,那人鼻子旁边是不是有个瘤子?汪油嘴想了半天,说没这个印象。我就从身上把塑料钱夹掏出来。钱夹里有两块三毛钱,还有两张照片,我要掏的是其中的一张。但是掏的时候,把另一张也带出来了。我指着薛鹏与我的“双人照”,问他是不是这个人。汪油嘴断然摇头,连声说不是不是,实在记不清楚了。唐亚辉又提起工会周主席,工会汪干事的记忆立刻有所恢复,把手指向另一张发黄的照片:“倒是有点像这个人……”
我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真是见鬼了!
他的手指头指着1957年早已作古的徐先达!
正文 第二部(27)
当我把汪油嘴的话告诉方丽华时,她显得很平静。
“烧了就烧了吧,反正我父亲的日记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处。至于是谁烧的,既然想不清楚,就别去想啦,咱们总不能老是生活在这些事情的阴影中吧!”然后她转了一个话题,“下个星期你就要下厂实习了,是吧?”
“过三个月就回来,那时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我说。
“那时你也该毕业分配了,可咱们还有个问题没解决呢。这事我一直没提,你也真行,压根儿不问。”
“什么问题?”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她瞋我一眼,“我妈还没点头呢!她可是一直希望我留在身边。”
我心里不禁“啊呀”一声。这个问题早该想到了,但我就是没想到,我总以为只要方丽华点了头,我的幸福就进了保险箱。
我结结巴巴问她怎么办。她欣赏了一阵我的窘态,才抿嘴一笑,说她跟母亲谈过了,母亲的态度已有所松动,同意她把我领到家里去见一面。“时间就定在这个星期天吧。星期天上午九点钟,咱们在故宫城墙的东北角碰头,我带你去我家。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何况,你这个媳妇也还不算太丑……”
星期天是4月3日。这个日子我永远无法忘记。
那天上午,八点半还不到,我已经站在故宫东北角的角楼下面了。穿着一件斜纹布中山服,扣子扣到领口,手里提着一个花花绿绿的点心盒子,自我感觉像个傻老冒。我想这种感觉是我的衣服领子引起的。领子上的风纪扣掉了,扣不拢,很不严肃地半敞着,当然傻冒!于是我干脆将最上面的扣子解开,将两片衣领压下来,力求使之接近较为潇洒的“小翻领”形状。然而手一松,那领子就重新翘上去,更加不伦不类。我便惋惜地想,要是夏天就好了,夏天我有件短袖海魂衫可以穿,根本没有领子,也就用不着跟这破领子较劲了……
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了半天,蓦然觉得不对劲:太阳已经这么高了,护城河边的树影也越来越短,方丽华怎么还没有来?便向一位戴手表的过路人打听时间。听他说快十点了,顿时焦急起来,伸长脖子东南西北望眼欲穿,最后终于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在翠绿的柳荫下匆匆而来。没错,就是她!
我张开双臂迎上去,点心盒子在线绳上摇摇摆摆。跑近时发现方丽华脸色惨白,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刚刚哭过。我心里“咯登”一下:今天一定出大事了!
“方丽华,你怎么啦?”
“我妈……”她只说了两个字,眼泪又涌出来。
我立刻想起她母亲有心脏病。“是不是你母亲病了?”
方丽华用手抹去泪水,说:“医院党委找她谈话了……”
“怎么回事?”
“我还要问你呢!”她猛地把头一抬,我才看清她眼里充满怨愤,顿时吓懵了。
“你在嘉华大学到底跟人家说了些什么?”
“……”
“你是不是要人家给我父亲平反?”
轰!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我的脑袋炸成了碎片,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没有,没有,我根本没说过这话……”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的话都已经告诉你了……”
“你……”她好像被我气坏了,转身就走。我赶紧追上去,拉住她的衣袖,“方丽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明白好不好?”
她将我的手甩开,顺着护城河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依然提着那个可笑不堪的点心盒。走到人少的地方以后,她平静了一点,失神地看着河水,告诉我嘉华大学来了一封公函,说她母亲写了一封翻案信,交给一个姓名不详的北京大学生带去。那个学生在嘉华大学保卫处大吵大闹,说方步岳是他们冤枉的,必须平反……
“这怎么可能……”我大叫起来。
“听我说下去!”她冷冷地打断我,“医院党委说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要我母亲交代事情经过,翻案信的内容,还有那个学生的名字。我母亲不知道我用她的名义写过信,第一句话就说没这回事。组织上说我母亲不老实。现在我母亲压力很大,可是我们想不出对策,因为我们不知道你在那边是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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