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救过我?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
“那时候你才四岁,当然什么都不记得。”
谢小蛮听罢,只当他是玩笑,没有深问。当晚回到家中,却给好一通责备。夫人大发雷霆,斥道:“这丫头几天不调教,愈发惫懒。跟你那不成材的娘一个德行。你们一个装病,一个装疯,想躲清静?哄谁?别在跟前,院子里跪着去。”
小姑娘在天井下边跪了一宿。因为吹冷风,第二天发起烧来。这一病,小半个月才转好。所幸她体质尚可,慢慢也就挨过去。只是两个姐姐言语讥讽,指桑骂槐,叫人不忿。谢小蛮心里明白,老太太不把她活活折腾死,不会善罢甘休。又过几日,夫人便三五不时将她叫到跟前,找因由打手心。打得两手全是淤痕。她性情倔强,再疼也不吭声。
一个月转眼过去。这天,出门时听到鸟叫,忽然想起那日救的青衫少年来。不知他伤势如何?许多天里,没人给他送饭,他吃什么呢?要是饿死了,岂不是自己的错?想到这儿,小姑娘心中不安,掉头朝山中赶去。
小蛮涉水过河,穿林而行,找到前日的石洞。远远便瞧见少年盘膝端坐于岩石之上。他双目微合,神态庄重,似乎正在出神。一袭青衣,更显得骨骼清瘦。和风拂过,袍带略动,倒仿佛一只小憩的鹭鸶。看气色,好了许多。
小蛮笑了一笑,道:“伤可好些了吗?”
“承你惦记,咱们进洞说话罢。”
两人面对面席地就坐。那少年摸摸下巴,道:“可惜没酒,外头这样漂亮的山花,没有酒喝,可不大对景。”
“这会儿喝酒于伤势没什么好处。那天走得急,忘记问你名字,你叫什么?”
“何川青,人可何,山川的川,青草的青。”
小蛮正要启口,他忽然摆摆手,抢道:“不必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姓谢,名小蛮。家住城南近郊,排行老三,而且还是庶出。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都未出闺阁。”
姑娘惊得险些蹦起,“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我掐指算出来的。”
“这么说,你还真懂方术?那日我碰见你时,是在与人斗法吧?”
何川青点了点头,道:“是,那个追赶的人正是我师傅。多年以前,我反出师门,后来和他老人家一直不睦。最近才见面,结果谁知没讲两句便说翻了,动起手来。我逃到这里,正巧让你撞见。”
她不禁心想,不尊师道可是大逆,便说:“为什么要擅离师门?难道你师傅他不是好人?”
何川青只是摇头,不做答。
“那么他是好人,你不是好人?”
“我不知道。我想,他大概既不能算做好人,也不能说是奸恶之辈。只是他看不惯我的性子,我不爱听他教训而已。”
他说的话,谢小蛮不甚明白。她叹口气,低下头去。只觉得有个同年纪的人说会儿话,爽快多了。这几天心中的憋闷,似乎一扫而空。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停住,瞥到手背上的鞭痕,忍不住问,“你手上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慌,将手缩进袖子。何川青愈发疑惑,“这是竹蔑条抽的,谁干的?你若不说,我等会算也能算得出来。”
她见瞒不住,于是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回。少年听罢,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你要抓鲤鱼,怎么不早说,这有何难?”
何川青说得轻描淡写,谢小蛮则大不以为然。这个月份天气尚冷,溪水还凉,根本不可能会有鲤鱼。青衫少年手执一杆晶莹翠绿的竹杖,站起身,四下环顾。他小心翼翼把头顶上挂的蜘蛛网摘下,对着它吹了口气。蛛网化做一张亮晶晶的渔网。少年将网交给小蛮,示意她噤声。何川青两只手指放在唇边,嘴里念念有词。竹杖点在洞壁之上,忽闻水声潺潺,仿若河流自洞中穿过。
他微微一笑,略抬了抬手里的竹竿。地下无端涌出清水,灌进洞穴。洞内不多时已是一片汪洋,而洞外却半滴水珠也没有。小姑娘用手摸身上,衣服并未沾湿。只见水随竿起,齐竿即止,涨到膝盖处便不再上升。
他说道,“愣着干嘛?还不撒网?”
话音未落,一尾一尺来长的大锦鲤“哗啦”蹦出水面。小姑娘张网急扑,逮个正着。鱼儿活蹦乱跳,在她怀里动来动去,把小蛮逗得大笑。这个时节在洞里捉鱼,岂非咄咄怪事?
她面上像是喜怒无形于色,其实私下简直快活极了。
倒在牙床上的妇人看见鲤鱼,险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手中的竹条掉到地下。两个姐姐瞠目结舌,原来奚落的话硬生生吞回嗓子。三人你瞄我,我瞄你,哪个都没吭声。小蛮忍住笑,心道这回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夫人看她神色,更加气愤,拍桌子喝道,“死丫头,这鱼是从哪里偷来的?”
“鱼是河涧中摸的,怎么说是偷?”
“鬼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令,河里哪会有鱼?”
小姑娘冷笑道,“这就对了。夫人你明明知道不会有,怎么还屡次三番遣我去买?你又是个什么居心?”
“你……反了你了!这倒霉的野种,我问你,市集上既然没得卖,想必是跑去哪个大户人家。从池子里捞的罢?果然是有娘生无娘教的东西!来人,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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