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士兵受了伤,人们把他抬到阁楼,放在赫尔曼少校的旁边,但他几乎立即就死亡了。
船工屋的外面,士兵们在运河的水面上,甚至在水里,在船上以及在船的周围同德军进行着搏斗,那里进行着激烈的肉搏战,喧嚣的喊杀声,复仇的吼叫声,痛苦的呻吟声,恐惧的尖叫声,胜利的歌声……一片混乱的局面。保尔和唐德维尔先生都很难进行射击。
保尔向他的岳父说:“我担心坚持不到援军的到达,因此,我必须预先告诉您,中尉已采取措施要炸掉船工屋。由于您临时来到这里,没有具体任务,因而也没有给您什么名份,但是一个战斗员的责任……”
“我是以法国人的资格呆在这里的,”唐德维尔反驳说,“我将呆到最后一分钟。”
“那么,我们也许有时间结束我们的谈话,请听着,先生,我尽量简单明了地说。然而,如果一句话或者唯一的一句话就能使您明白,那么我请您立即打断我的话。”他明白在他们之间存在着无穷无尽的黑暗,他也明白,他不论是罪犯还是无辜者,不论是他妻子的同谋还是受骗者,唐德维尔先生都应该知道一些保尔所不了解的情况;他懂得这些情况只有对事件进行详尽的说明才有可能逐步明朗起来。
因此他开始叙说了。他从容不迫地心平气和地叙说着,唐德维尔先生安静地倾听着。与此同时,他们不停地射击,装弹,用肩膀顶着枪,瞄准,击发,然后又重新镇定地装弹,瞄准,击发,如同他们在做射击练习似的。那死神就在他们周围,在他们头顶上无情地施展它的淫威。
但是,保尔刚刚叙说到他同伊丽莎白到达奥坎纳,进入封闭的房间,看到肖像后的恐怖感之后,一颗重型炮弹在他们的头顶爆炸,他们的身上都溅满了炮弹的碎片。
四名志愿兵被击中,保尔的脖子受伤倒了下去。尽管他没有哼一声,但他很快就感到他的思维逐步变得模糊不清,他都记不住自己的思想观点了,然而他在竭力挣扎,他那神奇般的意志,使他还有一点力气支撑着他,使他还能够进行一些思考和想起一些印象。
因此,他见到他的岳父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终于向他开口说话了:“伊丽莎白的日记……你将在营房里我的手提箱内找到这本日记……另外还有我自己写的几页……这几页将会使你明白……但是首先必须……喏,看着被捆着的那个德军军官……他是间谍……要看住他……杀了他……如果不这样,元月十日……但你一定要把他杀了,是吗?”保尔再也无法说下去了。此外,他隐隐约约地看见,唐德维尔不是跪在那里听他讲或照顾他;因为他自己也被子弹击中,满身都是血,他蜷曲着身子;最后他蹲了下来,发出阵阵越来越嘶哑的呻吟声。
在这间大房子里此时笼罩着一片寂静;在这寂静过后就是劈劈啪啪的步枪声。德军大炮停止了炮击,敌人的反攻可能进展顺利。保尔动弹不得,只好等着中尉宣布那可怕的一声爆炸。
他几次喊出了伊丽莎白的名字,他认为以后不会有任何危险威胁她了,因为赫尔曼少校也将与他同归于尽。此外,她的弟弟贝尔纳完全能够保护她。
然而,这种宁静的心境慢慢地消失了,首先变得不安起来,接着又出现了苦恼,最后竟感到越来越痛苦。这是噩梦,还是某种病态幻觉在折磨他?
阁楼的另一边有被他拖过去的赫尔曼少校和一名士兵的尸体,多可怕呀!他似乎感到,赫尔曼少校已割断了捆着他的绳索,看到他已站起身子,在他周围瞧着什么。保尔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又竭尽全力让眼睛一直睁着。
但是,一个越来越浓重的黑影蒙住了他的眼睛,他透过这黑影,就像夜间见到的那种模糊景色一样,辨别出了赫尔曼少校,他正在脱去自己的大衣,向旁边的那具尸体欠着身子,从尸体身上脱下蓝色呢军大衣,又把这件大衣穿在自己身上,随后摘下死者的军帽戴在自己头上,把领带系在脖子上,拿起他的步枪、刺刀、子弹,最后以这副装扮走下三级木楼梯。
可怕的幻梦!保尔本想怀疑这是不是幻梦,但也想相信这是由于自己发热昏迷而突然出现在幻梦中的某个幽灵。但是一切事实都已向他证明这一幕是真的。对保尔来说,这是最不能忍受的一次痛苦:赫尔曼少校逃走了!保尔非常虚弱,他考虑不到当时出现的那种情况。赫尔曼少校想到了杀保尔和唐德维尔先生没有?少校知不知道他们就在这里?知不知道他们两个都受了伤,而且就呆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呢?这么多的问题都是保尔不曾想到的。只有一个念头时常出现在他那虚弱的大脑里:少校在潜逃。全靠了他那一身军服,他才混进了志愿兵的队伍!他利用某种联络信号回到了德国人那里!他可能自由了!他可能又要对付伊丽莎白,迫害她并置她于死地了!
啊!如果能够爆炸就好了!让船工屋爆炸吧!那样的话,少校也就死了……
在他不省人事的时候,保尔仍寄予着这样的希望。他有些丧失理智,思想也变得越来越混乱,很快,他眼前就一抹黑了,再也无法看见,再也无法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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