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高悬_罗杰【完结】(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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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着袅袅热气深酱色苦药,送到张虞候唇边,有些烫。庆奴用嘴呼呼地吹,温度渐渐冷却,张虞候接过,捧在手上,咽了口唾沫,接着一仰脖儿,咕咚咕咚喝下,把空碗递给庆奴,温和地说:“待我痊愈,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庆奴不敢看张虞候的眼睛,头一低转身走掉,出了房门,人倚门框,心砰砰乱跳。

  僵立半炷香工夫,只听张虞候在房内喊:“庆奴……庆奴。”

  庆奴听到喊声,呼吸急促,嗓子眼儿里似有东西堵住,发不出声。此时,隔壁门一开,周三出来,稳住庆奴:“莫慌,待我进去观瞧。”

  周三进了房,只见张虞候口鼻流血,张牙舞爪床铺上翻滚,在叫在呻吟格外瘆人。周三胆也颤,任何响动此刻都在挑战紧绷的神经,难以抵御、强撑,周三抓起一个枕头,捂住张虞候的头,不消片刻,张虞候全身筛糠,腿猛一蹬,人就软了。

  凡中毒而亡者,皆是遍体小疱,肤色青黑,双眼突出,嘴唇破裂,两耳肿大,肚腹膨胀,肛门红肿,十指甲青黑。若检验张虞候尸首,轻而易举就知是他杀。可谁来验尸?

  周三将张虞候尸首清洗干净,盖上被单。庆奴放声大哭起来,引得客栈掌柜、伙计和客人都来观瞧。众人皆知,这客人久病不愈,如今一命归西,乃情理之中,并不生疑,还帮着操持、收拾。翌日,周三买回一口棺材,寻块坟地,将张虞候入殓安葬。

  神不知,鬼不觉,周三达成心愿,带着庆奴离开客栈,另找了一家客店落脚。白日,周三出去找活儿干,庆奴依旧在酒楼卖唱。

  过了仨月,庆奴想家,对周三说:“我离家久了,不知爹娘音信,不如你我一同回去,到了这步田地,想他们不会再将你赶走。”

  “回去做甚?”周三提醒道:“高邮军的官司未了,你回去不怕被捉?”

  “过去这许多日子,没有动静,官司必是结了。”庆奴天真地说:“你我二人,总不能一辈子流落此地吧。”

  周三拗不过,口头应允,并不行动,一日拖一日,庆奴三番五次催促,周三总有理由推搪,说要干点营生,挣些钱,好回去孝敬二老,如若不然,恐庆奴爹娘不肯收留。

  又过两月,周三没找到营生,成天躺在客店睡大觉,庆奴言语间就生出些许怨气。周三巧言劝慰也不顶事,有心将实情告诉庆奴,嘴张了张,欲言又止,反复思量,想此事若讲出来,恐怕多半是飞蛾投火,自寻其死。

  虽如此,却经不住庆奴天天纠缠。万般无奈之下,对庆奴说:“你实在要回,自己回去,我回去不得。”

  “为何?”庆奴问:“怕我爹娘容不得你?”

  周三摇头不语。

  “你心里有事,也不对我说。”庆奴委屈道:“可见你跟我不是一条心。”

  见庆奴要哭,周三咬咬牙,一跺脚说:“我已将你爹娘杀了。”

  “你说什么?”庆奴以为自己没听清。

  周三不得已,把杀害庆奴爹娘始末,都说给庆奴。庆奴大哭起来,扯住周三连珠炮似的问:“你如何要杀我爹娘?如何要杀我爹娘?”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将我交送官府。”周三说。

  “你不会跑么?不会逃么?非要下这个毒手?”庆奴摇晃着周三问,像蹂躏不倒翁。

  “我不该杀你爹娘。”周三推搡开庆奴,喘着粗气道:“你也不该杀那佛郎小官人,也不该杀那张虞候,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不得已!”

  庆奴坐在地上,蒙头痛哭。

  等庆奴哭够了,泪干了,周三没心没肺地说:“肚子很饿,你去弄些吃食。”

  庆奴抬起满面泪痕的脸,揉揉红肿双眼,死盯周三,目光冰冷到极端。

  “怎这样看着我?”周三说:“难不成要饿死我?”

  庆奴缄默。

  “好啦,事已至此。”周三许诺道:“今生今世,我会好好待你。比你爹娘对你更好。”

  又过了一会儿,庆奴撑起身,步子蹒跚,出门端回两盘熟菜,温壶热酒,都搁桌上,摆放妥当,提壶给周三面前的空酒杯斟满。

  周三很饿,端起酒一饮而尽,操起筷子准确地夹起菜中肉片,飞快地不歇气地往嘴里塞大口咀嚼。

  “酒菜可香?”庆奴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香。”周三点头。

  “此是最后一顿饭。”庆奴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意思?”周三放下筷子,嚼着菜问:“你要离我而去?”

  “是你离我而去。”庆奴凄然一笑:“这是你在人世间,最后一餐饭。”

  周三嘴的咀嚼速度骤然减慢,缓缓停止,眼神僵直看着庆奴。

  “酒里有砒霜。”庆奴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周三惊悚。呕吐的冲动混合着酒菜从胃里往上翻涌,又全封堵于胸腔,吐不出来。

  “为何害我?”周三捂住心口问。

  “为我爹娘报仇。”庆奴笑盈盈,没事儿人一样,又提壶斟满一杯酒,手捏杯底递给周三:“来,再饮一盏,药效猛些,走得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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