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糊涂了你!”老婆训道:“当日,他坏了庆奴身子,偷了柜上银子,害一家人受苦,你倒好,又留下他,还嫌祸害不够?”
“他如今四处流落,身无分文。没有活路。”计安试探地问:“依你看如何办?”
“赶出去。”老婆决然道:“该死则死,昔日他卖力干活,我等也从未亏待于他,还搭上个女儿。”
“他赖着不走,又如何办?”
“不走?哼!”老婆冷冷道:“那就报官,如今女儿也不在了,你我也不怕丢了这张老脸。”
周三耳贴房门偷听,一字一句,直锥心窝——这婆子如此心恨,自己逃逸,是庆奴驱使,银子也是她拿的,自己何曾动过手脚?如今我若不走,还要报官,行!你不仁我不义,撂着你的,搁着我的,咱谁也别活痛快喽!
周三怒火满腔,掂起脚尖匆匆下楼,进得厨房,摸到一把菜刀,提在手上转身上楼,一脚踢开卧房门,冲到床边,撩开蚊帐,虎视眈眈逼视二老。
“做甚?”老两口惊恐无比。
周三提刀砍向安老婆,血喷了计安一脸。
“你……”计安缩成一团,失语发抖。
周三一把拽住计安领口,拖到跟前,刀架脖颈。想这老头儿倒有几分良心。转念又一想,若饶他不死,必然报官,留他不得。
计安满面煞白,双目如死鱼眼睛已然失了神,口中微弱哀鸣:“把我放了。”
周三狠狠心,闭眼一刀砍下去。
杀了计安夫妇,周三翻箱倒柜,床上床下,一通翻腾,窃了银子和几件衣裳,卷个包袱,疾步下楼,开门逃走,出了北关门,走走停停,来到镇江府。
此等事情,岂能说给庆奴。
庆奴以为父母都好,心安定许多,转而对周三说:“如今你也没个去处,就跟我去客栈见过虞候,在隔壁赁间房,暂且住下。”周三随庆奴去往客栈,心里虽很别扭。
带着昔日的旧情人,去见今朝的新姘头。庆奴心中也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两人之中,迟早要离开一个。自己与周三,久别重逢,要他离开,实是不舍;若离张虞候而去,他又重病在身,没个人照料,必死无疑。
张虞候躺着客栈房间木床上,时而咳嗽,时而喘息,心烦意乱,清晨醒来,左眼直跳,疑似厄运当头。此刻闻听楼下脚步声音噔噔逼近,恐是衙门公差来捉,身体紧张抽搐,忽见门帘儿一挑,进了两个人——庆奴和周三。
庆奴有些矜持、有些艰难地向张虞候介绍:“这就是跟你讲过的周三。”
张虞候一语不发,只是猛烈咳嗽。周三冷冰冰瞅张虞候,也不言声。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儿,气氛凝重尴尬。僵持许久,庆奴下楼给周三赁了间房,然后陪周三进房歇息。
夜深,隔壁床铺嘎叽嘎叽,人声,秽语、喘息、呻吟,犹如小弯刀,颇有节奏地钻进张虞候耳中,一下一下剜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响动,终于平息。又过了一会儿,庆奴一手梳理着头发进来,脸上红晕未消。
张虞候含恨翻身假寐,庆奴脱鞋上床,抱住张虞候,脸贴后背,万分歉疚地低语:“别怨我。”
张虞候不言声,悲哀地思前想后:“重病缠身,能说什么?若苦苦相逼,惹恼庆奴,与那周三私奔,谁来照料自己?也罢!大丈夫能屈能伸,当王八当乌龟,也是不得已,待病养好,重振雄风!”
第一夜如此,第二夜如此,第三夜依然如此。周三一折腾就是两个时辰,别说王八,忍者神龟也受不了这气。第四夜,庆奴从周三房里回来,张虞候话里有话威胁道:“若你明晚,还去他房中胡混,我爬也要爬到衙门去,为你,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庆奴自然知道张虞候的意思,若自己跟了周三,他即去衙门自首,大家一起死。
庆奴认错、妥协、蜜语宽慰,殷勤服侍,安抚张虞候睡去。
黑暗中,庆奴瞪着眼想:“得找周三拿个主意。”
【6】
周三已身负两条人命,岂怕张虞候要挟。与庆奴相处四夜,美中不足,还有些可恨,刚一完事儿,庆奴拔腿就走,去和另一个男人相拥而眠。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周三郑重其事问庆奴:“你留谁?”
“这由不得我。”庆奴一副没主意的样子。
“你可以在他喝的药里,多加一味药。”周三阴沉地说。
“什么?”
“砒霜。”
庆奴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病,左右也是好不了的。”周三抚摸庆奴后背:“你守着病秧子过一辈子?”
庆奴只觉后背泛冷,像有一条冰凉的蛇在游弋。良久,木然问周三:“非要这样么?”
“你若不肯,我走便是。”周三手缓缓垂下,表情无限沉重痛苦。
庆奴下意识拽紧周三的手,周三一把抱紧庆奴,俯耳轻言:“很快就会过去的。”
第五夜,庆奴没去周三房中。很规矩很温情地喂张虞候喝了稀粥,洗了碗就去熬药,掺上水,将药搁炉子上,取出白天从药铺里买回的砒霜,小心翼翼拆开纸包,将药粉抖进咕嘟沸腾的药汤里,抖了一半儿,庆奴似乎于心不忍,默然住手,将剩余的一半包好,揣入怀中,然后拿支筷子,搅拌药汤,均匀了,甩甩筷子,掏只手绢包住药灌耳朵把,端离火炉,将药汤倒进一只土坯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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