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去人白头,秋来树叶黄,为父七十,活一日,算一日。”王员外捋一把颌下胡须,叹息道:“只怕小女,过一辈子寒酸日子。”
刘贵抬不起头。
“马快在四蹄,人勤在四体。”王员外絮叨:“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不学灯笼千个眼,只学蜡烛一条心。你要仔细。”
刘贵晕。
“爹您放心。”王氏帮腔:“他早想安心做事,只愁没本钱。”
“但愿。”王员外忧郁地说:“爹爹能做的,都做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刘贵狂饮,夜近一更,心里挂着小娘子,匆匆告辞。王氏不想走,留在府里。陪老父。
刘贵怀揣十五贯钱,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府邸,敲几下门,陈二姐来开,扶刘贵进了房,转身去打洗脚水。
刘贵横躺床上。
“喝了多少?”陈二姐把脚盆搁地上,半蹲着脱刘贵鞋袜。
“没多少。”
“说正经事。”陈二姐玉藕般的手,捧一勺水,浇刘贵脚背,接着说:“孩子生下,花销就多了,横不能坐吃山空吧。”
“我一出手,啥都有了。”刘贵借着酒劲儿,吹嘘道。
“嗯。”陈二姐没好气地说:“抢的时候,别让人看见。”
“你就不盼我点儿好。”
“抢钱的时候,别让人看见。”
“气我。”刘贵打怀里,掏出十五贯钱,晃悠:“小娘子,瞧瞧,这是什么?”
“你还真抢去啦!”陈二姐高声喊。
“抢个屁!”刘贵信口道:“我把你卖了,换了十五贯钱。”
“嘁。”陈二姐笑说:“官人才舍不得呢,我肚子里,可有刘家骨血。”
“舍不得,也得舍。”刘贵见陈二姐上当,愈发来劲,越说越真:“前日,我偷偷去赌,又输了许多,债主逼得凶,今晚敲定,由你抵债,不单清了债务,还余得十五贯钱。”
“真的?”陈二姐脸变了色。
“句句实言。”刘贵忍着笑说:“明儿一早,债主就来提人。”
“官人好狠心。”陈二姐泪珠滚滚落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刘贵酒劲上来,侧身睡去。
陈二姐木然,呆立床边,愁眉紧蹙,泪水奔涌,心肝俱伤,喃喃自语:“自嫁给官人,白日恩爱,夜间欢娱,相恰融融,说话之间,竟将我卖掉,好没情义,好没良心,怎不卖掉大娘子?好歹我肚子里,还揣着你亲生骨肉!”
与其如此受苦,不如一走了之。
陈二姐携带包袱,匆匆出逃,慌乱之中,灯火未灭,门也忘了锁。
夜半三更,电闪雷鸣,雨拍窗棂。
半梦半醒间,刘贵感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摸。
“来吧,小娘子。”刘贵浪声唤。
“来你个大爷。”竟是一个男声,很神奇。
“什么人?”刘贵头惊叫,眼全睁开,看清床边,站一壮汉,五大三粗。
“你大爷。”壮汉恶声道:“值钱东西,都交出来!”
“没钱。”刘贵哆嗦,身子不由自主往里挪。
“这是什么?”壮汉一指枕边的十五贯钱。
“我看不清。”刘贵下意识用手去拿,壮汉出手迅猛,抓到钱,转身要走,刘贵一纵身,将壮汉拦腰抱住,“大爷,手下留情。”
“我数一二三,若不放手,要你性命。”壮汉威胁道。
“此是岳丈给的生意本钱,你拿了去,叫我怎么活?”刘贵哀求:“大爷还我吧。”
偷抢这行,如今也不是很好混,到手的钱,再还给你,传了出去,坏我名声。壮汉双臂一使劲,挣脱。刘贵冲上来夺,壮汉情急,恰看到床角,搁了一把斧头,顺手操起来,向刘贵脖颈砍去。
动脉血彩虹般划出一条弧线,与窗外雷雨,交相晖映,恰似一道独特景观。
【3】
翌日上午,大娘子王氏回到刘府。
“怎么门都没关。”王氏嘀咕着,推门进宅,进得厅堂,叫人不应。
都怀上了,还如此能搞,王氏心里,不是滋味,又喊两声,仍无响应,等了片刻,上了楼去,二楼门大开,一眼看去,刘贵躺着血泊中。
王氏呼天喊地,连滚带爬,下楼出门,求助邻里。
一干好事者,闻声而出,知道出了人命案,刘家小娘子陈二姐也不见踪影。
众人七嘴八舌,闹闹嚷嚷,没个主意,只有对门张老秀才稳重,提议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寻小娘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路人,陪大娘子回王员外府,报官与否,员外定夺。
寻人的一路,皆是腿长青年,很快出了临安城,顺清波门外,行走三里地,离秦家油店不远,有一凉亭,众人打算歇息,意外发现,小娘子陈二姐,竟坐于凉亭中。同座还有一个后生,头带万字巾,脚穿丝织鞋,肩背一个灰色褡裢,粉面若桃花,皮肤赛猪油,古代小资就这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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