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决断,不敢不遵。”宋氏兄弟称谢。
“你服么?”吴知县问蒋兴哥。
“服、服。”县主如此决断,干净利落,蒋兴哥始料未及,钱财是小,性命是大,瞬间解脱,与宋氏兄弟比赛着磕头。
“行了行了。”县主一挥手:“都别磕了,再磕脑壳碎了,依本县所言而行吧。”
一年之中,蒋兴哥两回支付殡葬费用,为陌生人送终,不知是扶贫济困,还是倒霉透顶。人这辈子,有些事儿,永远想不明白,有些事儿,想明白了,却不发生。
吴知县退堂,如坐针毡的三巧儿,赶忙迎出来,问询结果。
“一板子也不曾打他。”吴知县说了经过,强调说:“都是看你之面。”
三巧儿千恩万谢,又求知县:“妾与表兄,久未见面,可否让我二人,见上一面,问些爹娘情况。”
“这也容易。”吴知县说。
宋家丧葬事毕,蒋兴哥按公差吩咐,到了县衙。吴知县亲自相迎,引入内书房,赐座请茶,一口一个舅子。蒋兴哥这晕,瞅自个儿打扮,并不隆重,哪像装舅子。
喝了几口茶,吴知县说:“一家人,若非令妹恳求,我险些为难了大舅。”
一家人?还有一妹?我一出来,娘就死了,我爹风流过?兴哥胡乱猜想,说不出话,吴知县吩咐下人,请夫人来见。
如此一见,恍若梦境。
蒋兴哥看着三巧儿,三巧儿看着蒋兴哥,两两相望,泪光婆娑,一眼对视里,充满无限深情、哀怨、旁人读不懂的过去,以及回忆。两个人没有话语,心中那些冰冷隔阂,被久别重缝的感伤温暖,一点点融化、流淌、汇成拥抱,紧密难分,骨头疼!
自己休她,她不记恨,反救我性命,往昔情爱,何曾断过。蒋兴哥没脸说感激,抱着三巧儿,只是落泪。三巧儿哭出一声,已不可收拾,一时间,哭爹喊娘,透不过气。吴知县蹙眉,兀自想:“难怪常言道,哥哥妹妹的,容易出事。看二人此状,关系感情,不是一般。”
“你二人,且莫悲伤。”吴知县忍不住说:“看你二人,不像兄妹,何不说出实情,我自会体谅。”
两个都不肯说,吴知县再三盘问,三巧儿只得跪下,说:“妾身罪该万死,蒋兴哥是妾身前夫。”
听三巧儿一说,蒋兴哥也不隐瞒,将从前恩爱,休妻之事,一并道出,边说边哭泣。眼前一对泪人,吴知县鼻子也酸了,说:“你二人,如此依恋情深,我何忍拆散,幸得三巧儿,过门以来,不曾生育,自去团聚吧。”
蒋兴哥与三巧儿,都不曾料到,是这结果。拜谢知县大恩大德,久跪不起。
吴知县扶起二人,须臾,讨了一只小轿,送三巧儿出衙,又差几名公人,护送蒋兴哥夫妇,出了合蒲县。
蒋兴哥带三巧儿回家,与平氏相见。平氏年长三巧儿一岁,系明媒正娶,为正房,三巧儿虽是原配,但被休过,反做偏房。
多年过去,三巧儿偶尔感慨:“正房沦为偏房,费尽周折。若早知道,不如直接做了偏房,反倒爽快。”
每当此时,蒋兴哥就笑说:“转来转去,一切缘分,都是注定,该你的跑不了,不该你的,强求不到。”
此段姻缘,夫妻恩爱到头。另有一段,系宋朝端平年间,一桩古旧情事,可谓情深不寿,悲极必伤。
第七卷 樊楼迷情·爱比死亡更寒冷
【1】
春末夏初的开封府美景如画,城内金明池吸引成捆的才子佳人荡漾其间,赏玩作乐流连往返。
一些男女逛得乏了,口干舌燥,腹中饥饿,就往金明池不远的樊楼里去,找间酒楼,打尖儿的打尖儿,饮酒的饮酒,休憩到神清气爽方才结账悠哉游哉回家。
宋徽宗时期的樊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每座楼皆高三层。其中西楼是樊楼的主要建筑,也是五楼中最大的一座,灰瓦青砖,雕梁画栋,楼上设有宋徽宗御座,陈设富丽堂皇。中楼上有李师师琴房、书斋等,布置得淡雅幽静。
酒楼的掌柜伙计从早忙到晚,生意都比较红火。其中有一家酒楼,老板姓范,叫范大郎,他有个弟弟,叫范二郎。范大郎一门心思扑生意,赚银子为人生巨大乐趣。范二郎对钱不执着,喜欢享受悠闲生活,显得有几分懒散。这一日,天气爽朗,哥哥在酒楼里忙活,范二郎也不帮忙,独自出了酒楼,到金明池那儿尽情游玩。
金明池早就人满为患,人如蚁群步履缓慢。阳光打在身上,微微有点儿辣,热汗一出,范二郎感到口渴,迈步进了一家茶坊,进门瞅见一女孩儿,十八岁上下,嫩脸映桃红,肌肤似玉白,眉目中悄悄含着情,也不知这情因何而生,从何而来往何处去,只像水一般流溢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尤物!范二郎脑子瞬间乱哄哄,思绪混沌却无端地蹦出这个词儿。女孩儿也看他,目光里分明也藏着些好感。范二郎面目俊朗,身材介于粗鲁莽汉和嬴弱书生之间,嘴唇轮廓分明紧闭着透出一股沉默似金的稳重味儿。
女孩儿瞧着,心中喜欢,忽而生出一丝妄想——若我嫁给这样一个人,该多美。只可惜说不上话,今日今时遇见,还不是当面错过。白日梦总在刹那就破碎,惆怅接踵而至,女孩儿心思宛如绚丽纸鸢,这一刻还在这里,明明白白,下一刻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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