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给事本是清官,离职多年,无人撑腰,闻听此信,气急攻心,一病不起,隔了数日,死于床塌。
父亲死后,抚按追查,逼交赃银万两。马德称变卖家产,只留得一个田庄,暂时转到顾祥名下,以备官府抄没,又将府中值钱的古董、字画等物,寄存黄胜家中。官府将马府房产田业变卖,却不足万两,继续苦苦相逼。
马德称守着父亲灵柩,暂住在祖坟边的堂屋内。忽一日,顾祥来言,府上田产,已被官府查实,隐瞒不得,已悉数入官。
翌日,院公老王来报,家中所余田产,正是顾祥举报,一来他怕受连累,二来为博官员欢心。
转天,马德称往黄胜家,索取当日寄存等物,连去几日,黄胜竟闭门不见。马德称身无分文,只得蹲在黄家门首干等,终于等到黄胜出门,上前索要,黄胜掏出一张单子,上面清楚写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宴请小马,花银若干,笔笔帐目,相加起来,折价算来,正抵所存物品。
马德称震撼,如挨当头一棒,木然无言。良久,唏嘘道:“过去,你与顾兄,捧我赞我,吐痰都圆,放屁也香。你还将妹妹六瑛许配,如今见我落难,竟这副嘴脸。”
“嘁,吐痰放屁,人人皆会。”黄胜嗤之以鼻:“凭这就想当我妹夫?这世道,谁比谁傻多少?我还想谁家弟弟,将我绑回家去当姐夫呢。”
“今生休得再相见!”马德称扯碎帐单,愤慨之极。
“这是我的词儿。”黄胜嬉笑:“马兄先知先觉,钦佩。”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世态炎凉,马德称这才尝到。
马府房产,早归属他人,家中只剩院公老王,和一个小厮。马德称终日坟屋中守孝,衣衫褴褛,口食不周,凄凄艾艾,遥想父亲在时,没少周济他人,今时今日,自己窘困潦倒,竟无一人相帮。
院公老王,出个主意——砍断祖坟柏树,当木材倒卖。
马德称不肯,绝非环保意识,只怕变卖祖坟树木,遭人耻笑。
又过两日,饥饿难忍,看谁都像烧饼,也顾不得脸面,委托老王,找个买主,价钱议定,买主取货。砍断一棵,树木倒下,低头一看,树心被虫蛀空,不值几文,再砍一棵,亦是如此。
马德称直叹命苦。买主见其可怜,给了十几文钱,拾掇烂树,拿去当柴烧。
十几文钱,两日花完。下顿饭食,又无着落,可卖之物,悉数卖尽。马德称心神黯然。
“还有人可卖。”老王又出主意:“府中小厮,原是买来的,如今留也无用,不如卖出,可换几两银子。”
马德称又将小厮卖掉,得了五两银子。孰料,三日后,买家退货,说那小厮,自过门后,夜夜尿炕,不值五两。马德称无奈,退还三两,那小厮回去,竟再不尿炕。
二两银子,也不顶用,坐吃山空,早晚的事。
马德称咬手指琢磨,呆在这里,死路一条,如今之计,只能出走,投奔父亲生前亲友,算来算去,有两人合适,一个是自家表叔,任浙江杭州知府;一个是父亲门生,现任湖州德清县知县。
投奔可行,但却盘缠,马德称叫老王拿主意,咱再卖点什么?
老王蹙眉颔首,深思半晌,昂头泪眼相对:“把我也卖了吧。”
小马死的心都有,老王进马府,辛劳几十年,福没享多少,末了,卖身换盘缠,天下奴仆,可曾有其一半忠心?
“拿老院公换盘缠,于心不忍。”小马难过地说:“活到这个份上,世间已无可留恋,不如随父一起去了。”
“小主人——”老王抬袖拭泪,哽咽道:“心若在,梦就在,没过不去的坎儿,且将我卖掉,前去投奔,他日衣锦还乡,接我回府。”
马德称凑足盘缠,身着破旧衣裳,手攥一个包裹,搭船上路,直抵杭州。一路走,一路问,到得知府府邸,找寻表叔,有人禀告:丧事刚办完,早来十天,兴许还能见上一面。马德称灰头土脸,辗转至湖州,去投德清县知县。知县是父亲的门生,遭遇竟与父亲如出一辙——正被上司调查经济问题,县衙门紧闭,无从通报。
处处扑空,返乡不成,马德称进退两难。想来只能去往京城,父亲原在京城做官,有些旧相识,前去投奔,或许人家看在往昔情分,收留自己。
马德称走到渡口,欲乘船去京,却见江风突变,狂野猛烈,几日不断,往上游去的船,寸步难行。马德称只得去往句容,到了句容,寻客栈居住,一摸包袱,散碎银两,不翼而飞,想是偷儿窃去。马德称又困又饿,日子难过,此地离留都不远,留都也有父亲老友,讨些盘缠,亦可去往京城。
天色渐晚,马德称由留都通济门进城,步行街市,腹中空空,举步维艰。一些客栈、酒肆还在营业,小二哥站立门首,招揽生意,饭菜飘香,从鼻孔钻进胃脏,撩拨食欲,无比强烈的空虚和心慌,使马德称头晕目眩。兜了一圈,生扛不住,饿死不如撑死,索性步入街边一酒店。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哥笑脸相迎,拿抹布擦桌,热情问。
“炒十个菜,蒸两屉包子,煮四碗面。”马德称相当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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